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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顶乃是打荣国府出来的。

后头两顶, 却是打某位大人宅中出来的。这位大人正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也不知这几顶软轿都是来接谁的。

旁人也就艳羡一番,便离去了。

不多时, 有船靠了岸。

几个婆子走了出来, 那荣国府的轿子旁站着的仆妇立刻就动了,迎了上去。

随后那船上才出来了两个小姑娘,年纪都不大,五官还未长开,透着一团稚气。

其中一个穿着嫩黄襦裙,梳着朝云髻,身上别无其它钗环配饰,干净雪白的小姑娘尤为打眼。

旁边跟着小丫头,虽然也生得俏丽, 但到底没得可比,一瞧便知道那是个小丫鬟。

下来的这二人, 正是黛玉同雪雁。

黛玉攥了攥手中的帕子, 视线并不胡乱打量四周。

早听闻京里的繁华, 她若肆意打量,倒是堕了姑苏林家的脸面, 怕是要被他人耻笑的。

雪雁就紧张多了, 她紧挨着黛玉, 扶着黛玉的那只手都微微抖了起来。

那迎上来的仆妇瞧见了,心下立时便轻贱了这个小丫头。脸上也未免显出了一分懒怠来。

雪雁心一紧,更惊慌了。

倒是黛玉此时更稳得住些,她瞧了一眼那仆妇,目光清澈剔透,反倒叫那仆妇一个激灵,忙不敢再看,微微低着头,便要邀请黛玉上轿去。

这时黛玉才发觉,岸边还有别的轿子,瞧着也是权贵人家出来的。

而那轿子前头,还站了个年纪大的男子,那男子竟然在往这边瞧。

黛玉心一惊,蹙了蹙眉,将视线转了回去。

而雪雁却是突然浑身一震,揪了下黛玉的袖子,怯怯地道:“姑娘,那,那是之前来姑苏寻我的……我、我爹。”

“别怕,日后还能见的,兴许今日就是知晓你来了,就等在这边瞧你一眼。”黛玉低低地说了声。

一旁的仆妇伸长了脖子,想听她们议论些什么。

突然间,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到了她们的身上,仆妇们都是靠瞧主子眼色得以生存的,自然再敏感不过,她们心一惊,悚然地转头看去。

——那是之前停在一旁的轿子。

那其中一顶轿子掀起了轿帘,里头坐着个少年正在瞧她们,目光冰冷慑人,叫人害怕不已。

仆妇们齐齐颤抖了下,也不敢再随意瞧了。

她们只是荣国府的三等仆妇,瞧着风光,但真到了贵人跟前,却是连地上的草芥也不如,自该小心些。

这头黛玉已经在搀扶下进了轿子,雪雁便跟在了一旁。

仆妇们不敢再多留,忙喊了声:“起轿。”

几个年轻力壮的轿夫抬着软轿便走入了人群中。

这时黛玉似有所感,不自觉地小幅度掀起轿帘,回头看了一眼。

也是怪了。

她对四周的繁华景象无甚兴趣,但却对那两顶软轿起了兴趣。

那两顶软轿还在等人吗?

……

和珅始终目送着荣国府一行人的身影走远,视线没有偏移半分。

刘管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一早便被带着往这边来了,公子说是要接个人。

待那雪雁走下来的时候,刘管家便明白了。

这是要接雪雁同她的主子吧!

但紧跟着,刘管家却见雪雁,同她扶着的小姑娘,走上了荣国府的轿子。而公子一句话也没说……

刘管家都急了:“公子,咱们不是来接那位姑娘的吗?”

“嗯。”

“可这人……都,都走了。”刘管家干巴巴地说道。

“她是要去她外祖家,我怎么能拦下?”和珅淡淡道:“远远瞧一眼,没什么事,我也就放下心了。”

刘管家微微傻眼。

这可不是公子的作风啊。

直到彻底瞧不见荣国府一行人的身影了。

和珅这才道:“回去吧。”

刘管家也只得点头,立刻吩咐轿夫起轿。

轿子穿梭在热闹的街市之上,和珅掀起轿帘,看着外面。

黛玉在荣国府的轿子上,也是这样一路瞧过去的吗?

她身边仅带了个雪雁,雪雁又过于怯弱,不知事,她连半个倚靠都没有,可会觉得害怕,无所依?

和珅不由想起了红楼原文。

黛玉的心思过于通透细腻,从她弃舟上岸,见到荣国府来接人的仆妇时,便已经存了小心翼翼的心思。

正是因为处处思量,小心行事,才致使黛玉在荣国府过得并不开心。难得有个不合礼教的贾宝玉,能让她获得片刻的放纵轻松,但贾宝玉却又是个没用的。

想到这里,和珅狠狠拧了拧眉。

若说在未重见到黛玉之前,他心底的担忧有五分,此刻已经被挑到了十分。

黛玉长大了许多。

他从前见她时,她才六岁。如今身量却已经长了一大截,嫩黄的襦裙套在身上,隐隐也有了几分大姑娘的味道。

她的眉眼也长开了些。

正如书中写的那样。

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难怪说是绛珠仙子转世。

和珅也觉得,若天上真有仙子,便正应当是黛玉的模样。

“公子,可是直接回宅子?”刘管家在外头扣轿低声问。

“嗯。”

和珅也是冲动了。

他从接到准信儿开始,便令人留意码头了。

之后确定了黛玉到的日子,他便特地告了假,亲自带了顶软轿,等在了岸边。

等荣国府的人到了之后,和珅才骤然想起来。哪怕他再想要照拂黛玉,再想要将黛玉接到宅子里去,小心看顾。他与黛玉也是没有关系的。

而荣国府却是黛玉的外祖家。

论起礼教,黛玉自当先往外祖家去。

可这一旦去了,日后哪里还有见面的时候?

和珅感觉自己一颗心,就像是被扔进了炸锅里,翻来覆去,不管如何放置都难受得紧。

她会吃亏,会吃苦。

荣国府不是个好地方。

和珅闭了闭眼。

那该如何是好呢?

和珅在脑中将荣国府上下关系过了一遍。

他与荣国府从无来往,但只怕从今日起就要有所来往了。

乾隆并不喜欢荣宁两府,盖因这两府行事越来越荒唐,连府中奴仆走出去,竟然都自觉比旁人高了一等。

乾隆是个小心眼儿,非常不喜欢谁人越过了他去。荣宁两府的奴仆就这样放肆,如何叫乾隆不多想?

和珅要与荣国府来往,那就必须得经过乾隆的眼皮子,还得是光明正大,藉口十足。

这对于和珅来说并不难。

他花了这么久的功夫,就是为了在潜移默化之下,让乾隆深信,自己是一心为乾隆办事的,不管好坏,麻烦的、轻松的,脏的臭的……

在这样的档口,和珅若是为了乾隆而去接近荣国府,那只会在乾隆跟前落个好,而不是被怀疑,是否想与荣国府结交,上荣国府的这条船。

心中有了决断,和珅便很快予以了实施。

乾隆果然对和珅夸赞不已。

乾隆不喜荣宁两府,但身边却又少心腹臣子。朝中得力的大臣也都多与各方攀连,如何能随意使用?

唯有和珅,父母皆早亡,只剩下些后母。无人能做得了和珅的主,而和珅的老师又是不起眼的,往上看也没有裙带关系的攀扯。

实在再合心意不过了。

乾隆高兴地将此事交给了和珅去办。

而出于爱惜之心,乾隆还有嘱咐了几句:“爱卿也不必时时为此事烦忧,若有得,那是好事。但若无所得,也没甚么大碍。”

说到后头,乾隆的口吻更亲切了些:“你为我安心办差,已是大善。”

打那天结束以后,和珅就又升了个职。

乾隆将其升为御前侍卫,并授正蓝旗副都统。

这就真真是皇帝跟前的人了!

且说这头。

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花门,过了抄手游廊,转过紫檀架子大理石的插屏,过了三间厅,来到正房大院儿前。

石矶上几个穿红戴绿的丫头忙站起了身。

“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说着便打起帘笼。

黛玉走进去,还未拜见,便被贾母一把搂入怀中,哭了一会儿后,又被引着见了几个舅母、表姊妹、嫂子……

之后才又分别去了大舅舅和二舅舅的院中拜见。

舅舅们都不在,只有舅母邢夫人、王夫人先后与她说了会儿话。

然后便听王夫人说起了那位衔玉而生的表兄。

这个表兄,黛玉早前便听母亲说起过,但却对此人印象浅淡。

毕竟论起兄长,黛玉细细回想下,还是那个幼年时来府中,陪着她玩了几日的哥哥,更像是她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