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渊巷,那条小小的巷子里,那么浓郁的血腥味,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那一幕。

就连那些手里正拿着糕点还没来得及塞进嘴里的乞丐,也都怔在了那里。

睿儿手里正拿着一块尖锐的石头,石头上都是血,睿儿的手上也是,甚至脸上,身上都是溅落的殷红的血。而睿儿脚下同样是一个小小的破烂的身影,他的头上的鲜血汩汩流出,不知死活。

沐晴雨看着睿儿丢下手里的石头,抬起雪白的袖子漠然地擦了擦脸上的血,睿儿脸上的血晕开分外触目惊心,可是他的眸子里却没有一丝的惶恐害怕,沐晴雨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的眼睛竟然会那么狠辣冷漠。他对于这样的血腥竟然没有一分的畏惧不适!

一瞬间沐晴雨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冷。

那一刻她才想起睿儿是和谁一起长大的,是在哪里长大的,无论是哪里,听香水榭到处都是血腥杀戮,沐晴雨忍不住想起刑殿的血腥黑暗,想起暖香阁的*奢靡……

这……哪里是孩子该呆的地方,如今睿儿才不到五岁,竟然已经能如此地轻贱生命,漠视鲜血,那么他到底还学了些什么,这个孩子以后会变成一个怎样的人。

沐晴雨不禁打了个冷战,飞一般的掠到睿儿身边,俯身抱起了睿儿,仿佛做了一个什么无可挽回的决定!

睿儿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一刻也不能,他的心不能是死的,他的血不能是冷的。

他是自己和轩辕天洛的孩子,就注定了他未来不可能是一个凡夫俗子平庸度日,自己未来的一切,甚至轩辕天洛未来的一切或许都是要交到他手里的,如果他是这般的冷血无情,随意地草菅人命。那么岂不是自己的罪孽。

什么都没有睿儿重要,曾经,她眼里只有权争琐事,不知道珍惜孩子。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后来她眼里只有风离辰,不知顾惜自己,或许这一生就只能有睿儿这一个孩子了。

而如今,她不想再毁了睿儿,毕竟那时她如今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留恋了。

沐晴雨抱起睿儿头也不回地回了听香水榭,听香水榭如今在楚清绝的压制下,虽然内里一片混乱人心惶惶,但是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的。

楚清绝看着沐晴雨抱着满身是血的睿儿回来,很是震惊。急忙上前问:“小姐,可是睿儿受伤了?”

沐晴雨的面容似乎已经冷到麻木:“备水,给睿儿沐浴。”

小小的睿儿看着沐晴雨冰冷的脸,懵懵懂懂地有几分不解,他不知道为什么娘亲会忽然间变成这个样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过么沐晴雨会把自己丢给楚清绝就转身离去。他有些害怕,小手紧紧地抓着沐晴雨的衣服,沐晴雨顿了顿,看着睿儿迷茫又患得患失的眼神,终于俯身对他说:“让清儿给你洗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娘亲一会儿就回来,娘亲带你走。睿儿……”

楚清绝听着沐晴雨话里的意思不禁大惊。可是如今看着沐晴雨的脸色也没敢多问,看着睿儿身上的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睿儿有没有受伤,所以不敢耽搁,急忙让人取水来给睿儿洗澡。

楚清绝仔细地给睿儿洗了澡,看着睿儿身上没有丝毫的损伤这才放下心来。可是一想沐晴雨刚刚的脸色,还有她说的那句话,楚清绝又不禁担心起来,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楚清绝问睿儿,可是睿儿也似乎懵懵懂懂不太清楚楚清绝是什么意思。

楚清绝只得牵着睿儿的手去沐晴雨房中找她。进房间的时候,沐晴雨正好准备好了一切。

看着沐晴雨收拾好的衣服行李,楚清绝大惊:“小姐,您这是……”

沐晴雨看着楚清绝,眸间是认真的神色,她的言辞肯定而决绝:“睿儿不能生活在这里。”

楚清绝不知就里,也不知该如何劝解,正打算说些什么。

沐晴雨已经握着自己手中的青冥剑,沉声道:“清儿,我离开京城是因为我要杀一个人,而我来到杭州,是因为玉魂,我是因为你们,可是我并没有想过要在这里长住。我原本是想来问问师傅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有没有什么转还的余地,可是如今看来,却只剩凄冷。有些事情我必须亲自去做,而且不想再拖了。

让红岩继续假扮我,稳住尹枫,可是我想,这件事情的难度极大,哲洙话里的意思我是清楚的,可是我也知道,无论轩辕天洛的人到底来不来杭州,尹枫的人都来定了。

杭州免不了要被攻陷,而如今听香水榭的现状,根本不可能和帝国的军队一战。

所以,我会让轩辕天洛的军队先入城。”

楚清绝震惊:“小姐,那么……”

沐晴雨道:“我给你三天时间,将苏华阁的财富转移。”

楚清绝面有难色:“小姐,那么多的财富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

沐晴雨说:“清儿,苏瑾华死了,管家也死了,就好比这听香水榭,风离辰死了,候踏茹也死了。有很多关系网,那条最终的线只在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手中,没有传承,没有交代,就只能家破如山倒。听香水榭短短四年变成这副样子已经是前车之间,苏华阁分了吧。”

“分了?”

沐晴雨道:“将苏华阁中的一二楼上的古玩字画分给那些为苏华阁出过力送过命的人吧。我拟了一分名单,在红岩那里,这件事情你若无暇吩咐她让假的苏瑾华和管家去做,你和暗香亲自去将苏华阁地下密道封了吧。关了第二层和第一层之间的暗门,注之以沙,然后将整个地面重新粉刷,不要留一丝缝隙。”

楚清绝点头:“是。”

沐晴雨说:“清儿,听香水榭就交给你们了,如果有一天我还起回来,那么另当别论,如果三年,我依旧没有和他一起回来,那么彻底解散听香水榭吧。”

“小姐……”

沐晴雨道:“清儿,我知道听香水榭的事情很难办,轩辕天洛的人来的时候,你只管派整个听香水榭前去迎战,这一仗打完,谁是谁的人,我想你心中也就可以有个大概了。”

楚清绝看着沐晴雨坚定的目光,终于不再想反驳,只是问:“小姐,需要我派人保护你们去吗?”

沐晴雨摇头:“我会和睿儿易容前去,不要被人察觉有什么不妥,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几个了。”

楚清绝单膝跪地,对沐晴雨行了一礼:“小姐放心。”

***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坤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朗朗的书声从窗里传来,还带着几分稚气,却已经没了小时候的喏喏之音,只是就这么听着,也足够让人心醉了。

风离辰不知道为什么,在忘记了一切之后,却总是喜欢听萧之背书。

其实,忘记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别人是谁,他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到底是衷心于自己还是别人派来的奸细。

他听着他们对自己说的过往,听着那些仿佛别人的故事,信,却不会全信。

他怀疑着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甚至包括在他生命垂危之时,日夜守在他身边的义父阿古达木,却不包括这个小小的孩童。

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孩子,阿古达木说,他是帖木儿的儿子,他的亲孙子,可是风离辰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心安,竟然会不设防。

这是他闭关一年疲惫不堪,又在纷繁复杂的杂物中身心俱疲之时 ,唯一能让他心安的人。

可是看着之儿,他却仿佛总会想起另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应该是个人吧,还是个女人,可是她是谁,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头又疼了起来,不是尖锐的痛,而是钝痛,然后会恍惚,再然后他会觉得自己不是自己的,那时他病情反复的前兆。

所以他一般不敢去想,可是梦里有时候会看到什么,很清晰,很鲜明,但是醒来,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其实,风离辰在一定程度上是信任阿古达木的,尤其是在知道了阿古达木曾经是蒙北的王,而却为了自己带领蒙北来降,还放弃了蒙北王之位,守在自己身边,为了稳住自己的病情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和内力。而且在他生命垂危之际,将辰国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无觊觎之心。

即便是他说,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也会相信的。

“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嗯……彼其……彼其于世……嗯,未数数然也……然后……嗯……”

睿儿的背书声渐渐局促起来,一直坐在桌案后看着香炉中袅袅的青烟出神的风离辰,才终于回神,平静得无一丝波澜的眼眸静静的看着之儿。

小小的孩子头上开始出汗,他知道眼前的这个风离辰早已经不是他的翊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