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的母亲怎样,风离辰再也没有提及,对于他不愿意提及的事情就渐渐的成了不能说的秘密。

只是从那日之后,沐晴雨便找到了在这冷宫中打发荒芜岁月的法子,日日来苍月阁跟随孟姨学琴。只是风离辰却不许她晚上来,说熬夜对她身体不好。只许她每日清晨来,夜暮归。

沐晴雨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一些场景,例如他每夜子时嗜血蛊发作时的痛苦与可怕。

有的时候他体内的蛊毒发作得轻,沐晴雨清晨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离去处理事务。但大多时候沐晴雨早晨去的时候他都是刚刚起床正在用早膳,又一次沐晴雨早起恶心不想吃东西,见了他的早膳又有了味口,两个人一同吃了早膳,从那之后,不知怎么的渐渐地就养成了两个人一同用早膳的习惯。

两个人用早膳的时候,大多时候不说话,只是默默各自吃各自的。有的时候,风离辰心情好也会给她讲一些西域的事情,但是大多是逸闻轶事,再不曾有什么政治血腥。

也有那么两三次,风离辰夜间蛊毒发作的厉害,太过疲惫,沐晴雨去的时候他还在楼上睡着,沐晴雨静静的弹着安神的琴曲,等他起床吃早膳,却一等就是一天。

沐晴雨只觉得琴弦划过指尖,心中隐隐的颤抖,莫名的觉得他就会在不知道今天还是明天那么一觉睡去,再也醒不过来。直到他淡笑着出现在沐晴雨面前,抱歉的对她说让你久等了,再次和他同桌进食竟觉得恍若经历了一场人间生死悲欢离合。

日子这样过了一月有余,蓝媛若水从来不曾出现在沐晴雨面前。但是从媛儿的话语间,沐晴雨对这个女子的所有的恨与忌惮都化作了满满的疑惑。

沐晴雨将早膳从食盒里取出,整整齐齐的摆了一桌,等着风离辰起床下来吃饭,沐晴雨却从不知孟姨在哪里,每天早上来的时候就只有风离辰在苍月阁。孟姨从来都是半晌午回来的。

风离辰解释说,摄魂术对身体损耗极大,孟姨每次给他疗伤之后都要自己去冰室调息一夜,才能恢复。

对于这个所谓的冰室在哪里,沐晴雨没有多问,毕竟这里曾经是听香水榭的发源地。想必那种有特殊疗伤效果的密室暗道还是有的。

风离辰一席白衣银面从二楼缓缓走下来,看到那个素手整理碗筷的女子。脸上不禁带了暖暖的笑意,沐晴雨听见他下来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随口问道:“起来了?过来吃饭。”

也不回头看他,只是打开了芙蓉玉米羹的盖子,给他盛了一碗羹汤。放在圆桌北侧,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放在东侧。将他喜欢的菜也摆到了他素来坐的地方,伸手可得。

那样平凡温馨的生活,风离辰一生连奢望都不曾有过,就那样看着那个平凡安静的女子,心中的暖流缓缓流淌,他莫名的想接近她,可脚步却再也迈不出去。

沐晴雨准备好一切,身后的人却依旧不动,沐晴雨微微皱眉,疑惑的回头,目光堪堪撞入他温柔的眼眸,两人的心皆是一荡,转瞬间,风离辰眸间的所有情愫烟消云散,让沐晴雨以为自己时出现了幻觉,讷讷的把嘴里的话说完:“你,在看什么?”

风离辰一笑,却并不说话,只信步走过来,坐下,吃饭,嘴角却不可自已的微微上扬。

沐晴雨也是低头专心吃着饭,对于他的沉默似乎是早已习惯,也没有觉得尴尬,说:“孟姨说我的基础已经很不错,决定今天开始教我娘亲的残卷,孟姨说第一卷就是那天你吹的那首曲子。那首曲子很好听,我听你吹了很多遍,自己也大致记住了谱子,可是为什么我弹出来总是没有你吹出来的感觉?”

风离辰嘴角带着笑意:“因为你笨。”

沐晴雨听着风离辰带着笑意的话,先是一怒,然后是一惊,没想到,这个冷得似冰一样的人,也会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他今天心情好得很。

风离辰看着沐晴雨微微有些错愕惊喜的神情,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却也不恼,只是道:“《青思》是摄魂术的初篇,已经不再是普通琴曲,其中结合了内功心法,吐纳技巧,能造化境,引诗篇,摄心魂,入梦田……”

沐晴雨沮丧的看了风离辰一眼:“听着好难的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你……”

沐晴雨意识到自己想说什么之后,立马禁了声。

风离辰依旧淡笑着,也不看她:“才能弹得和我一样好?”

沐晴雨沉默半晌,点点头,又摇摇头,想了想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你琴箫相和的时候才不会差那么多。”

风离辰擎着筷子的手微微顿了顿,想起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女孩对他说:“我只是想,什么时候跟在你身边才不会显得逊色那么多。”

风离辰宠溺的一笑:“等你从西域回来。”

却不想,那个女孩再也回不来了。

沐晴雨看着他有些苍白的唇,心中微颤,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又引起了他的伤心事,急忙转移话题:“我前些日子收到小弦的信,说玉麒麟已经大好了,过些日子要来沧月宫看你呢,他从西域带回来了好些有趣的玩意……”

沐晴雨在风离辰耳边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的找着话说,从玉麒麟带给我回来的衣服首饰到刀剑弓弩,说着那匕首是怎样的新奇,有怎样的机关,又说那衣服怎样的华贵,镶嵌了怎样的珍珠,是多少绣娘绣了多少时日,怎样千金难得……

风离辰终于被沐晴雨没话找话的紧张模样逗得嘴角再漾起了一抹笑:“你是说那件衣服?”

沐晴雨见他终于转移了思绪,急忙顺着他的话说:“你知道那件衣服?”

风离辰似笑非笑道:“自然知道,风族族长的嫁衣嘛。”

沐晴雨却是一愣:“嫁衣?”

风离辰笑:“风族的那个小妮子喜欢玉麒麟喜欢得紧,我们刚到雪族,她便明里暗里不知使了多少手段,竟然真的将玉麒麟活捉了去,说是什么要剥皮挫骨,以雪当年之耻,说什么要凌迟暴尸,以消心头之恨,殊不知,一相见竟然泪如雨下。只可惜我当时不知道那里的情况,一心只想着救回听雪,兵马去得太快,否则,说不定,也不用那场大战,直接将玉麒麟嫁过去,两边便少了一场战乱。”

沐晴雨看着风离辰的笑,沐晴雨心中却在他轻松的话里听出了当初惊世骇俗的凶险,当时暮听雪和玉麒麟都深陷敌营,他该是如何日夜煎熬,最后竟然不惜血洗西域玉石俱焚,也要救出听雪取得风锁妖莲。

沐晴雨知道在此情此景,有些人有些事,风离辰选择遗忘和逃避,自己根本就没有必要,更没有资格提及,只陪着笑:“那后来呢?”

“后来,那丫头说,如果玉麒麟娶她,她便将嗜血蛊的解药交给我。”

沐晴雨身子微微一颤:“那……后,后来呢?”

“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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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漫天飞雪淹没了生灵涂炭,遍地鲜血,暮听雪看着风离辰手中的风锁妖莲,又看向风离辰身后漫天硝烟,血流成河,她含着泪,自刎辞世。

“用那样的代价,换我一条命,不值,公子,我不要,再和你赌下去了,我不要在坚持下去了,我们认输好不好,求你了,辰……”

手中的风锁妖莲坠落飘雪崖,坠入漫天战火。

风离辰抱着暮听雪冰冷的尸体,讷讷的语言,让跟在他身边的暗卫都忍不住心疼:“输了?听雪,你在开玩笑吗?我已经拿到了救你的一切,你怎么就这样,认输了?

你是听了玉麒麟的鬼话吗?你是受了天玄师太的蛊惑吗?为什么你宁愿相信她都不相信我呢?

我们一起从江南,到帝京,从帝京到蒙北,再到西域,多少劫难都一起走过了,怎么到了最后的一刻,你,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呢?”

“辰,她不想让我娶不爱的女子,不忍你再冒风险做哪些逆天的尝试,她最不忍看生灵涂炭,最不想见血腥,她为了你,已经忍了那么久,如今离去也是解脱,你放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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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雨的手,轻轻的复在了风离辰微微颤抖的手上:“我知道,你在尽你所能给她你能给的最多,让她走你以为对她是最好的路,但是你可曾问过她,你给的,是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沐晴雨以为他会恼怒,会生气,会挥开她的手,会讨厌她的靠近,会让她滚出去,却不想眼前那个冰凉彻骨的男子竟然笑了:“我后来,才想明白,原来给她伤痛最多的,不是嗜血蛊,而是我一直以来的自以为是……”

沐晴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描述那笑,只觉得人世间的所有悲哀凄怆都凝在了他苍白的唇勾起的嘴角,沐晴雨看着他笑,忽然间想哭。

是什么样的痛,才会让这个外表清冷,内心固执的男子,认错,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