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沐晴雨穿了一身淡蓝色的纱衣,盈盈细步,走的安然。小弦缓缓跟在她身后,撑起水色的油纸伞,天地在一片细雨里朦胧,这不是皇宫的正门,想来此刻皇宫的正门正来来回回络绎不绝的是王公贵胄的车马吧。

只可笑,他们来参加的封后大典已与沐晴雨没有丝毫瓜葛。

而此刻,正等在大殿上等待纳后的皇上,是不是从此,也要与她无关了呢?

沐晴雨走出宫门,那领路的太监冷哼一声,阴阳怪调地说了声:“皇贵妃走好。”便嗤笑着转身离去。

朱红色的大门再次缓缓关上。

抬眸,等她的是一辆孤零零的马车,不算华丽也绝不寒酸。驾车的小太监见沐晴雨出来,连忙下车,忙放下脚登,静候在车旁,想必他是皇上的人。

沐晴雨脚步不乱,缓缓走到马车旁,一脚登上了脚登,刚要上车,心里一股莫名的悸动,这里是原来的沐晴雨长大的地方,想必从此再也回不来了吧。

她忽然想再看一眼这皇宫,这囚禁了她将近两年的皇宫。她忽然间想在摸摸那宫墙,那见过她痛听过她哭的高墙……

回眸,望向这旧日的城楼,缓缓在烟雨中朦胧。

悠悠间传来的,是谁如泣如诉的箫声?

沐晴雨的心骤然狠狠的收缩,或许是那一瞬间的痛,才让她恍然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有心的。

伞檐下,雨幕中,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忽然映入眼帘,在那高高的宫墙之上,让人心痛欲裂。沐晴雨不由迈出两步,不让伞遮住她的视线,高墙上守卫的士兵全已退下,只有那黄色的身影,鲜明又孤单,细雨濛濛。

沐晴雨看不清他的脸,心却强烈地感受到了他的伤痛晕染了漫天的丝雨。

可是,他现在不应该在大殿准备封后大典吗?

他不是应该坐在万众瞩目的龙椅上,接受百官朝拜吗?

他不是应该看着那莺莺燕燕的后宫佳丽,再觅良人吗?

他不是应该……忘了她了吗?

为什么要在这里。给她送行……

难道他还有心吗?难道他还有那么半分,不舍吗?

最难测,帝王心……

当沐晴雨终于发现自己不认识他的时候。他为什么这么鲜明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呢?

她该说什么呢?她该做什么呢?

看着高城上的人,沐晴雨心中一阵恍惚,曾经的朝朝暮暮在眼前飞逝得太快,沐晴雨竟有些手足无措。

世间有太多的无助,想必……想必。他也有他的难言之隐吧。沐晴雨淡淡一笑,这笑却到底有多苦涩。

一年前,他便不肯再对自己吐露实言,只告诉她:朕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无论何时,晴儿。不要怀疑朕对你的感情,好吗?

然后,他便什么也不说。开始一寸寸的考验,消磨她的信任了,是吗?

时至今日,便将自己对丈夫最后的一丝信任,宣泄殆尽吧。

不知道他能否看到。沐晴雨双手叠在身旁,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希望他安心,沐晴雨不怨他,沐晴雨走得安然。

然后,她转身,上车,没有再做丝毫的停留。

漫天烟雨中,高墙上的那人,在看到那盈盈一礼时,身体猛的一颤。

雨水,打湿了明黄色的龙袍,乍暖还寒时候,风尤冷,心自寒。

他的手不禁紧紧的捏住城墙,用力的压抑着自己企图阻止她离去的冲动。

晴儿……你……

为什么不恨我呢?

为什么,不恨我呢!

马车在烟雨中走远,春雨润如斯,柳色清新,徒惹烟雨。京城的春天很短,轩辕天洛曾一度以为京城是没有春天的,可经过今日的缠绵愁雨,他恍然发现,京都的春天是这么的让人厌烦。

他厌恶下雨,尤其是这种绵绵细雨,不够痛快却徒湿人衣,粘粘的,让人心情烦闷。

马车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视线里。

身侧却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皇上原来在这里,封后大典开始了,凌尘遍寻无果,正在着急……”殷醉月声音淡淡的。

轩辕天洛却微微看了看天际,阴云密布,细雨绵绵,压抑的很:“你是怪朕,送她走,是吗?”

“臣不敢。”殷醉月嘴上说着,可是语气中却丝毫不遮掩愤懑之气。

沐晴雨这一年半在宫中的痛苦挣扎,他看在眼里。可为什么,终于到了这柳暗花明之时,却让她这么绝望离去……

相交十载,轩辕天洛有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玉麒麟前些日子回来了,你知道吗?”

殷醉月眉头微皱,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轩辕天洛说这个是何意,只是答道:“知道。”

“那你可知,随他回来的,还有谁。”

殷醉月眉头微微一皱,其实,他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心思去管江湖中事了,这些事情自有父亲照看着,若不是为了沐晴雨,玄月族甚至听香水榭的一切,他的懒得去听去管……

“他准备了一年,终于要动手了……”轩辕天洛的话,声音很低,很沉,可是在殷醉月听来,却是雷霆乍惊。

“那个神秘老人,从西域回来了?!”

轩辕天洛不答,只是静静的看着沐晴雨离去的地方,漫天烟雨凄迷,他的声音浮若游丝:“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带她走得更远些吧……”

沐晴雨静静的坐在马车中,听着喧嚣越来越近,有越来越远,心却缓缓的放松,她终于逃了出来了,终于离开了,只觉得心中一松,却说不上是忧是喜。

看着再度茫然的远方……

沧月宫。

沧月宫……

沐晴雨缓缓闭眸。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烦感触,毕竟,自己或者说是原本那个沐晴雨,是出生在那里的,那个原本繁华不可一世,如今衰落荒无人烟的冷宫。

关于那里的传言,沐晴雨在宫中之时倒是不太注意,可此时,便也只想着既来之则安之。

马车走了很远,这段路沐晴雨曾经被装在水车中走过。她记得是很长很长的,可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驾车的太监喊了一声:“娘娘。到了…”

沐晴雨微微一怔,原来也不是很远啊。

小弦试探的唤了沐晴雨一声,沐晴雨微微一笑,扶过小弦下了车,雨竟然停了。

马车停在外面。沧月宫的围墙朱漆早已脱落,高墙上,瓦缝间,稀稀疏疏长着些杂草。沧月宫的牌子,斜斜挂着,仿佛风一吹就能掉下来砸着人的头。沧月宫外面只有几个侍卫守着。正在与那驾车的小太监说着什么,又递上了银票。

沐晴雨淡淡一笑,自然知道。是在为自己打点。

“娘娘,奴才送您进去。”

“不用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太后疑心。”

“奴才知道娘娘体恤下人,但是皇上让奴才跟着。看您再有没有什么吩咐。”小太监低声道。

“娘娘,这边请。”守宫的侍卫首领陈宽在前面领路。小太监没让其他人跟着。

池广树茂,景色自然,临水布置了形体不一、高低错落的建筑,主次分明。

此时,正值万物复苏的季节,这里离着麒麟山的温泉又近,草木竟然比宫中更先开始繁荣,又刚下过雨,多年没人修剪的近乎杂乱的野花草树淹没了幽径,蛙声此起彼伏,虫鸟乱叫,杂树遮天,叶子虽然还不多但是还是觉得有几分阴森森的凉意。太过精致繁密的建筑中游廊雕窗大多已倾圮,阴沉的天气中,乱影斑驳,让沐晴雨不禁想起了沧月宫闹鬼的传说。

陈宽依旧不紧不慢的在前面走着,几经曲折,进了一处院落,院的匾已经落在地上,淹没在杂草里,隐约看见好像叫什么“隐梨园”,进园,里面果然种着一片梨花,可是,太过拥挤的院子,视线不畅,总让人感觉太过阴森。

“娘娘,奴才昨夜已经把这打扫过了,娘娘在这先委屈几天?”

沐晴雨皱了皱眉:“陈总管,有没有宽敞一点的地方,我不喜欢这些花草。”

沐晴雨知道,她现在的身份本不应该再提什么要求,但是或许是第六感吧,总觉得这里太过阴森。

“这……可是这儿是溪月苑保存最完好的院子,其他的地方怕是不能住人。”陈宽有些犯难。

“这什么这,娘娘让你换你就换,哪那么多废话。”小德子训斥道,又转身谦声对我,“娘娘,您再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沐晴雨点点头,眼眸流转间看见陈宽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沐晴雨眉头也紧紧的皱了起来。

继续往后走,庭院渐渐疏朗,大概走了一半的样子,沐晴雨隐约感到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她看。曲折的游廊拐角处,每个庭院里仿佛都有几个女人,她们伸出头看看沐晴雨,见沐晴雨向她们望过去又忙缩了回去,带着满眼的恐惧。嘴却咕咕哝哝的也不知在说什么。

沐晴雨看着小弦,两人都甚是不解,只是那些女人的眼神中满满的畏惧和恐慌,太令人毛骨悚然。总觉得自己仿佛是两只什么吃人的怪物似的。

“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发现了沐晴雨和小弦的不适,快步上前抓住一个躲在墙角的女人。

那女人一身破烂肮脏的宫装,身上竟然满是血迹,头发脏乱的遮在眼前,被抓住后,疯狂的挣扎着,嘴里颤抖地嘀咕的声音,终于猛地喊了出来:“蓝色的鬼,蓝色的鬼…”

她眸子中的惊慌令人瞠目结舌,可看见了她,最震惊的却是沐晴雨和小弦。

小弦身子微微一颤,快步上前去,蹲下身子,扒开了挡在那个女人脸上的头发。

沐晴雨的瞳孔微微一缩:“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