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梦里梦外都是疼,晴雨醒来,坐在自己床边,双眸微红的竟是侯踏茹。

“醒了?”踏茹温婉的语气里满是心疼,“怎么我出去了几天,你又与公子弄成了这样?”

晴雨眼眶一热,像是受了委屈,回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娘亲。

“我做了些清淡的小菜,你先吃点。昨天,我听说你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踏茹心疼的帮她轻柔着膝盖。

泪水不禁滑落下来,因为是踏茹先哭的,她招惹她的,让她一时忍不住:“五姐,我想走……”

是啊,五姐,我想走,怎么办?

闻言,踏茹一惊,抬眸看着她:“为什么?”

晴雨咬着唇,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能解释清楚,也或者,她根本就不想解释。

踏茹见她的样子,踏茹虽然心中疑惑,却不再多问,只是,很少有人想要逃离这里,这里一直是江湖人心目中的神恩,即便是有人想过要逃离,可是,从没有人成功过。

晴雨看着发呆中的踏茹,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尽管五姐或许不会背叛自己,但是,连自己的小丫鬟们都被殃及,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连累五姐的好。

晴雨微微一笑,伸手取过床边小几上的粥,静静的喝:“五姐,我开玩笑呢,昨日是因为有人要逃走,我阻拦,他才迁怒于我吧。”

踏茹看着埋头吃粥,低敛着眼眸的晴雨,猜到了她的顾忌,踏茹微微摇了摇头:“这点小事,不值得公子动怒,我想是因为殷醉月吧。”

晴雨微惊,抬眸,殷醉月?

的确,经过这些日子与殷醉月,银面和玉麒麟的交往,虽然有的只有一面之缘,但是,不难发现这所谓的江湖三大象牙塔之间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上次在小城宅院中相见玉麒麟,从他对银面的称呼口气,晴雨总觉得麒麟宫和听香水榭定然渊源匪浅,甚至相交甚好。而殷醉月与听香水榭虽然剑拔弩张,但是,师叔师兄一说又似乎二者之间有剪不断的联系。

“听香水榭迟早会和清风雨阁对上。”踏茹眉头紧皱,“你触了公子的逆鳞。”

晴雨眉头紧皱看着侯踏茹,愿闻其详。

侯踏茹反而微微摇了摇头:“其中恩怨纠葛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听说公子母亲当年的死与殷振华有关。”

晴雨身子不禁微微一震,好一会儿才怔怔道:“如此说来,清风雨阁和听香水榭积怨颇深,那殷醉月怎么会冒险前来?”

踏茹微微叹了口气,取来药酒和纱布给晴雨膝盖换药:“按殷醉月的武功修为,想要悄无声息的来再悄无声息的走,怕是不成问题。他原本也只是想来看看而已,却没想到,他发现了一样东西,不得不暴露自己……”

一圈一圈的给晴雨拆开膝盖处的纱布,那斑驳的伤痕让踏茹不禁心疼,用药酒消毒后,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用纱布沾着轻轻的上药:“这是天机老人配的生肌止血的药,是外伤灵药,不用几天你就能下床了。”

膝盖处的疼痛钻心蚀骨,可是看着踏茹满脸的心疼,晴雨死死地咬着唇不忍心呻吟出声:“他……发现了什么?”

踏茹的手顿了顿:“他怀疑,白玉珏流落在听香水榭。”

“白玉珏……是什么?”

“听香水榭中调动各方势力,主生死赏罚权利的信物是‘玄玉珏’,想必清风雨阁的‘白玉珏’也是如此吧。如果有这样一块‘白玉珏’留在听香水榭,那对清风雨阁将是莫大的威胁。”

白玉珏?玉?!晴雨猛地一惊,难道,难道自己身上锦囊中的碎玉竟然是清风雨阁的白玉珏?

看来殷醉月对蝶儿当真是情真意切,虽然晴雨也曾想过,他交托之物定然非凡品,这玉或许价值连城,但是却不想,这玉不仅表面风光,还暗藏玄机。

殷醉月一开始,或许只是抱着一丝好奇心,来看她一眼罢了,可是后来,可能从她的容貌或什么其他,猜出了她的身份,猜想白玉珏可能在她身上。毕竟当年蝶儿一死,这玉价值不凡,云儿和“沐晴雨”怕别人看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一直秘密收藏,想必殷醉月也一直找不到这玉的下落。

而银面回来之后一直没有露面,殷醉月极有可能不知道他回来了,便索性大胆留在了听香水榭想要一查究竟。直到第二日发觉,玉果然在晴雨身上,而且没有引起听香水榭的注意,他才放心,想着取回玉便离开。

可是,却没想到……

“那日,你在凉亭中刚晕倒,公子便出手,与殷醉月一场恶战,两败俱伤。”踏茹为晴雨换好药缠好绷带。

“两败俱伤?”听到这个词,晴雨不禁一愣。

“殷醉月是清风雨阁少主,武功修为得殷振华亲自传授,也不是等闲之辈,公子虽然重伤他,可是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否则,我又怎能舍下外面繁杂的事务,回来。”

银面伤殷醉月也无可厚非,毕竟他不是天机老人,自然不会许清风雨阁如此藐视自己的权威。可是他也不会就这么杀了殷醉月,现在两派还没有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晴雨微惊,他竟然也会受伤:“活该!他怎么不死了算了。”晴雨不愿再想起他,或者是不敢,一想起他,便想起昨日之辱,令她不禁浑身颤抖。

踏茹看着晴雨过激的反应,不禁微微叹了口气,虽然在外面的时候,林城屠城危急时刻,晴雨也算值能急中生智,可是处事之法仍然是太过稚嫩,她有能力,或者说这种能力现在还只是算是被又被开发的天赋,但是,她性子太急,可以处理突发事故,却不能耐下性子来徐徐处置,慢慢筹谋。与高手过招,必败。

踏茹把手中的小瓷瓶交到晴雨手中:“晴雨真的要离开吗?”

闻言,晴雨微微一愣,看着温婉的看着她的踏茹,踏茹双眸总是温柔似水,让人不知不觉中沉浸在那刻骨的温柔里。虽然相处的日子不多,但是,从晴雨的一众吃食到衣着打扮,处处都流露出踏茹的细心与贴心,否则,怎会日日送来的饭菜口味都是她最爱;否则,她这样一个初来乍到毫无威信可言的挂名“六小姐”会不受人排挤。纵然有天机老人收她为徒的原因在,但是,天机老人行踪不定,绝不会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定然是踏茹多方打点叮嘱。

她对她,如父如母,如兄如长,如使如友,百忙之中依旧细心呵护。因为,她曾经说过: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有缘何必不相亲。

晴雨看着这样的侯踏茹,这样细致入微也观人入微的侯踏茹,知道自己不必再伪装:“五姐,我非走不可。”

她相信侯踏茹,愿意对她全盘托出。

为什么呢?

因为,侯踏茹,是穿越以来,晴雨能想到的唯一仅剩的一个可以诉衷肠的人了吧。是吧?

听着她坦荡的回答,踏茹微微一愣,又惊又喜。惊的是,经过这么多,她的性子依旧这么硬;喜的是,她竟然相信自己,会把心中所想这么毫无保留的告诉自己。

许久许久,晴雨看着沉默中的侯踏茹,眸中情丝百转。

直到,踏茹抬起澄澈的双眸,认真的看她:“你打算,怎么走?”

晴雨看着踏茹雪亮的眸子,心中一亮,她没有问自己为什么非走不可,没有劝自己识时务为俊杰,而是问,你打算,怎么走?

沐晴雨,你打算怎么走?

听她这么问,晴雨一喜之后又陷入了沉思,是啊,怎么走才是问题的关键。她不能靠侯踏茹,即使侯踏茹有意想帮她,她也不会愿意连累她。至于天机老人,晴雨还是一时摸不透这个看似老顽童的天下第一高手的心性,对于他暂时指望不上。

那还有……

等等,晴雨随手向自己枕下一摸:“碎玉还在我这里?”

踏茹微微一笑:“碎了的白玉珏对听香水榭没有多大用处了,所以,殷醉月才不那么急着取回,或者说他还没来得及取回便被公子重伤了。”

“这东西这么重要的话,银面为什么不夺去?”

踏茹微微一笑:“东西想必公子已经看过了,至于为什么留给你,他自然有他的打算,我也猜不透。不过,既然它还在你手里,你便好好保存,殷醉月会再来找你的。”

晴雨微微点了点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晴雨又叹了口气:“五姐,我该怎么逃?”

这语气,有些无奈更多的是自嘲,晴雨觉得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命运的线被别人紧紧的握在手里,自己只是拼命的想挣开,却发现自己连自己命运的线都找不到。

踏茹的手温暖而柔软,轻轻地覆在晴雨紧握的拳头上:“趁这两天腿脚不便,多看点书,也可以练练字;过几天能下床了,就到园子里随便走走。静心养气。”

听了她的话,晴雨微微皱眉,不解的看着她。

踏茹一笑:“不用半月,太子的銮驾就会抵达江南苑。”

晴雨眸中忽然又有了神采。

妙!

反正晴雨这几天原本也是不能下床,老头也不知道这次出去了下次什么时候回来,与其怨天尤人愁肠百结,不如假装顺从,减轻银面的防备,能下床之后,四处转转,或许会发现听香水榭中有什么可以帮得上自己的人。积攒力量,慢慢筹划,等待,天时地利人和的那一刻!

看着晴雨恍悟的表情,踏茹知道已经不必自己多说了。

“五姐,你希望我离开?”

原本打算离去的侯踏茹听见晴雨忽然间的一问,微微怔住,没想到,她竟这么敏锐。

踏茹微微一笑,依旧是从前的温婉:“是。”

“为什么?”

“因为你必须离开。”

因为你必须离开,晴雨,你必须离开!

晴雨微微一愣,第二个为什么终于卡在了喉咙,怎么也问不出来。自己刚刚说这句话的时候,踏茹没有问,想必现在自己问了,她也不会说。

目送着踏茹收拾好东西离开,看着她有些犹豫不决的表情,有些彷徨又仿佛坚定的神情,她好像也有很多话想对晴雨说,却终究没有宣之于口。

临别只说了一句:“晴雨切记过刚易折,忍辱,并不都代表着懦弱,也可以是为了反抗。你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

晴雨对她真心的关心,感激地一笑:“谢谢五姐,有你在真好。”

侯踏茹却顿住了离开的脚步,许久,温婉的声音才幽幽的传来:“晴雨,有空的时候多看些书吧。有些东西,终究是要学会,有些人,终究是要离去。没有人能陪你一辈子……”

如果,窗外的秋叶不会在寒雨中变黄,如果岁月的纸张不会在时光中腐朽,如果平静的生活不会再漾起轻波,那么等待的心灵,会不会不那么躁动。

五日后,在那个玄月如勾的夜,那个人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