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谢嘉言复查的日子。

医院的人从来就没少过,林煜走在谢嘉言前面,将他护在身后,一寸一寸的朝里挪着,人流密集处的味道绝不好闻,林煜皱了皱眉,连声说着借过,带谢嘉言挤了过去。

出了电梯,谢嘉言一眼就看到了等在不远处的女人,他轻轻戳了戳林煜,示意他往那边看:“是不是她?”

程念念的闺蜜在这家医院上班,林煜也是上次吃饭时才听她说起。林煜对程念念的哪位闺蜜有印象,对方好像叫许兮,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以前每次去程念念家玩时,两人都能见着,算是点头之交。

不远处的女人高高瘦瘦,像个电线杆子,有一头利落的枪灰色短发,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她皮肤是有些病态的白,尖脸,薄唇,垂下的眼,看着冷淡又严肃,这么多年,一点变化都没有。

谢嘉言想起了他们小学时的教导主任,虽然长的没有眼前的女人漂亮,不过气质都是异曲同工,让他不敢上去搭话。

林煜朝那边瞥了一眼,随即朝那人走去,叫了声许姐。

听见林煜的声音,许兮终于抬起眼,看了看眼前的两人,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接着转身朝一旁走去:“这边走。”

她领着两人从走廊中穿过,一身白大褂穿在她身上帅气又利落,气场十足。旁边的人看见她,纷纷避让到一边,三人一路畅通无阻。

许兮在一个房间前停住脚步,她手放在门把上,微微扭身回头看向林煜他们:“你们一会进去听见什么,别在意。”

看眼前的两人看着她不说话,她加重语气:“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林煜带着谢嘉言,跟在许兮身后进了屋。屋里有个人,是上次那个给谢嘉言复查的老医生。他坐在那里,嘴里衔着个烟斗,也不抽,只干叼着,一脸苦大仇深。待看见谢嘉言,好像是还记得他,他哎哟一声,顿时眉开眼笑:“我还想着我儿媳会带谁过来,原来是你啊!”

许兮对这个老顽童一脸无奈,她捏捏眉头:“王医生,我跟您儿子没关系。”

王医生听见许兮的话,啪的一拍腿,恨铁不成钢的嘟囔着:“哎,那不成器的小畜.生。多少年了真是……”

许兮还有事要忙,把人送到后就告辞了。王医生跟上次一样,先开了条让谢嘉言去拍x光,等拿了片子回来后,门前又排起了队,所幸人不是很多,他俩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等着。

谢嘉言见林煜把那片子抽出来看,自己也凑过去,盯了半天黑黑白白的光影,他叹了口气别过头:“看不懂。”

林煜看谢嘉言无意识的舔了舔起皮的唇,他拧了瓶水递过去:“先喝点。”

谢嘉言说了声谢谢,接过来小口喝着,拍x光的地方在另一栋楼,中间要过一个露天走廊。九月初,秋老虎还匍匐在这座城市头上,气温仍然居高不下,饶是廊顶被爬山虎等植物填满,闷热的空气仍然无孔不入,粘附在人的身上。短短几步路,谢嘉言就出了一身汗。

水是林煜刚刚买的,冰凉甘甜,塑料瓶外挂满了细小的水滴,谢嘉言单手拧不上瓶盖,他喝了几口,又给林煜递了回去。

正好听见广播里喊到自己的名字,谢嘉言站起来,从林煜手里拿过装着x光的纸袋,准备进屋去找那个医生。他刚迈开一小步,想回头再跟林煜说句话,就看见林煜握着自己刚刚喝过的水,动作自然的仰头喝了一口。

谢嘉言的大脑瞬间卡壳,想说的话忘了个精光,他无意识的吞了口口水,感觉嘴里所到之处一片甜。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以光速离他远去,他看不到别人,双眼只怔怔的聚焦着林煜的喉结。

林煜放下水瓶,看谢嘉言站在不远处,傻乎乎的张着嘴看着自己,他笑出声来。

谢嘉言也被林煜这一笑唤回神来,他涨红了脸,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刚刚那样子有多蠢。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指了指不远处的诊室:“那我先……进去了。”

广播里还在叫着谢嘉言的名字。林煜笑着偏过头,他举起手中的瓶子,晃了两下:“你快去吧。”

“我在这等你。”

*

谢嘉言是逃进诊室的。

桌子后面的王医生听见关门的动静,感觉自己鼻梁上的老花镜都跟着一颤,手一偏,本该砸向核桃的小锤子跟着手差点就砸到了他的大拇指上。

王医生感觉自己耳朵都被震了一下,他忙叫着:“轻点轻点,公家财产……”等看清谢嘉言的模样,他啧啧两声:“外头有那么热?你脸怎么红成这样。哎,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心不静……”

谢嘉言不说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手中的东西放到对方面前。王医生终于闭上嘴,把片子拿出来细细看着,啧啧称奇:“挺好挺好,骨折线基本看不见了。”

谢嘉言一听有点激动:“那我这石膏可以拆了吗?”

谢嘉言跟这石膏在一起过了一个多月,一点革命情谊都没有培养,反而越看它越不顺眼,做什么都不方便,他早就想把石膏拆掉了。

“恩……差不多了。”王医生点点头,“能拆。”

谢嘉言腾地站起来,一脸迫不及待:“去哪拆?”

王医生抬起小眼睛看了谢嘉言一眼:“坐下。”说罢,他慢吞吞的掏出他砸核桃的小锤子,嘴角挂着善意的微笑,看向对面的少年:“我帮你拆。”

当然只是说着玩玩的,王医生逗够了谢嘉言,打电话叫了个人进来。

新来的小医生拿着钳子和小锤,几下就将石膏从谢嘉言的手臂上拆除,谢嘉言感觉手臂一轻,挣脱了长达一个多月的禁锢,他舒服的呼出一口气。刚拆除石膏的小臂还僵着,跟木头一样。

“握拳。”

“手指弯曲。”

谢嘉言按着王医生的话,费了老大劲才让自己的手指活动起来,但依然看着僵硬。

面对谢嘉言的疑问,王医生头也不抬,在病历本上唰唰的写着:“正常,你蹲了一小时的坑,站起来能马上走路吗?循序渐进,慢慢练。”

可以,这个比喻非常的恰当。

给谢嘉言拆石膏的小医生在一旁听着直笑,他又教了谢嘉言几个恢复训练的动作,让他每天没事就练一会,两到三个月后应该就能完全恢复正常。

谢嘉言一一记下,道了声谢,有不少动作需要别人帮忙,那个小医生问他:“你有朋友陪你一起来吗?”

“有,他在外边。”谢嘉言点点头,“我去叫他。”

“哎!小谢,先等等。”王医生叫住谢嘉言,他招招手让对方过来,笑眯眯的问着:“我还没问,是你让小许来找我的?你是她弟弟?”

谢嘉言摇头否认:“我跟许姐不认识,是林哥……”

王医生眼里精光一闪:“林哥?”

谢嘉言点头:“就是今天陪我一起来的那个人,他跟许姐认识好久了。”

……

……

当林煜推门进来时,就看见王医生拿着小锤子,如临大敌的指着自己:“说!你跟我家儿媳妇什么关系!”

林煜看了眼站在不远处同样一脸懵逼的谢嘉言,缓缓将双手举到耳边,挑了挑眉:“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

林煜格外得长辈青眼,王医生等弄清事情原委之后,对林煜越看越喜欢:“小林啊,你别介意,我看你青年才俊一表人才的,小姑娘们都喜欢你这样的,我还不是替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着急嘛……”

谢嘉言在一旁听着,越听越不对味。

凭什么林煜就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能让人有危机感。而他就是个小弟弟?

谢嘉言:……我要闹了!

一场乌龙误会解开,两人被王医生拉着,听他说他家儿子的苦逼情史。全医院都知道王医生家傻儿子单恋许医生多年,那小医生自己也亲耳听王医生说过好几次,一看那架势,死道友不死贫道,立马就脚底抹油跑远了。谢嘉言俩人呆了半天,终于找了个借口逃了出来。

王医生还拉着林煜:“让你姐也帮帮忙啊!”

“一定一定。”

快到午饭时间,林煜给许兮打了个电话,约她中午出来一起吃饭,许兮说不用,但经不起林煜的再三邀请,终于松口,说了声好,让他们在一楼大门口等她。

林煜带着谢嘉言找了个地方坐下,谢嘉言刚拆石膏,还有些不习惯,整个小臂在身前半弯的挂着。他记着刚刚那个小医生的话,低下头,一下一下活动着僵硬的指关节。

林煜在旁边看着谢嘉言:“有感觉吗?”

“没有哎……有点僵。”

林煜坐在谢嘉言的右边,他哦了一声,侧过身子,将纤长的手指插.入谢嘉言的指缝,与他的互相交.缠。

林煜将手指微微收拢,五指扣在谢嘉言的手背上,轻轻晃了晃。

“什么感觉?”

谢嘉言的鼻尖飘过屋外不知名花的香气,浓郁甜美,让人不禁心神一晃,他能感觉到林煜与自己相贴的手掌,紧紧地,不留一丝空隙。

听见林煜的话,谢嘉言低下头,低声道:“……热的。”

林煜恩了一声,直到听见高跟鞋朝这边走来的声音,他才松开手站起来,对谢嘉言笑道:“走吧,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