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帅轻叹一声,道:“你说得没错,我曾经看到过这种组合,因此才能画的这么快。”

那少女红了眼圈,道:“可是这真的是我独创的。”

孟帅道:“我自然相信。但封印师发展了这么多年,底层的封印已经繁花锦簇,各种组合都有人尝试过。要想发前人所未发,谈何容易?姑娘你只是碰巧和前人走了一条路罢了。”

那少女道:“连这么无聊的印,都有许多人尝试么?”

孟帅道:“古人也会无聊,况且或许也是为了练手呢?”

那少女想要起身,但身子虚弱,无法站起,对旁边的丫鬟道:“去把我的作品——在那边箱子里收着,拿来给堂尊大人看。”

那丫鬟去了,不一会儿拿出一叠纸来,递给孟帅。孟帅接过,一张张细看,那少女道:“你看如何,哪些......哪一张是前人没有的?”

孟帅看过去,过了一会儿,道:“确实是不错的作品。我知道姑娘都用心了。不过恕我直言。大部分我都看过,至少有九成形似。有些我没在书上看到过,但从其中架构推想,大概还是有的吧。”

那少女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过了一会儿,道:“前人已经走这么远了么?我还在其他人走过的路上爬,却还道自己是独创,是百年不遇的天才。是我读书少的缘故么?为什么爹爹没有告诉过我?”

孟帅心道:那当然了,你爹自己也不知道。他要知道,不会允许你胡来。

当他看到这位小姐的作品时,他第一个感觉,确实是有点......没文化。

说到底,是见识少的缘故。就像是井底之蛙,抬头看见一根伸入井口的枝条,说自己见过最大的树,却不知道外面就有一片大森林。

当然,这姑娘读书少,不能怪她,得怪她爹。

她爹的高度,决定了这足不出户的姑娘起点有多高。孟帅觉得他爹基本上是桌子底下放风筝,出手就不高。

也可能是孟帅见识还算不错,眼界比较高的缘故。

他见识高,也不怪他,怪他堂尊,也就是林岭。

跟林岭学习封印的那段时间,是孟帅今生,也是两世最痛苦,最不想回忆的一段日子。

不仅仅是因为课程异常艰难,时间异常紧迫,压力几乎超出了极限。关键是老师的态度。跟着林岭那段时间,是他唯一三天两头遭受体罚的时候。

林岭那种性子,可不屑用板子打手心之类的体罚,他若一时不爽,伸手一指,就把孟帅冻进了冰块里。

那种滋味,不是人受的。也不用多长时间,有个十分二十分钟,孟帅再出来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又穿越了一次。

所有指点过孟帅的亲友师长里面,他对林岭是最没亲近感的,也是最恐惧的。不过过后他自我感觉,真是踏踏实实学到了真东西。

这个过后,指的是林岭离开近一年之后,孟帅才有心思做一点正面的追忆。在学艺期间,他心心念念想的是怎么抄起一块板砖把林岭给开瓢儿了。这个美梦一直到林岭离去一年之内他还在不停的做。

只是一年之后,那些恐怖的记忆散去之后,他常常想起林岭在他冰冻的时候说的那些话,纵然生硬冰冷,却当真是金玉良言,

孟帅想了想,笑道:“姑娘,其实我的资质比你当真是差的太远。我做学徒的时候,从来,从来没有任何创新之举,至于什么自出机杼,别出心裁这样的事,跟我没有半点缘分。唯一一次,有点新想法,还被堂尊活生生扼杀了。”

那少女道:“怎么说?”

孟帅笑吟吟道:“说起来还记忆犹新。那天我突然有了个想法,想要将奇物印和探照印组合一下。刚刚在纸上画草图,被堂尊看见了,他走过来一看......”

那少女道:“说你画的不对?”

孟帅道:“他没看,从我手里把纸抽出去,扯碎扔了。”

那少女啊了一声,道:“怎么这样?”

孟帅道:“我也问他,我画的不对么?你看也不看?他说道:‘背完一千个一重封印印图,我再看。’”

那少女不可思议道:“一千个?天底下哪有一千个一重封印印图?标准的一重封印印图只有十二个,纵使加上所有三重以下封印也不过百来个,哪有一千个......”说到这里,她突然住口,低声道;“当真有这么多?竟然有这么多?”

孟帅没有接这句话,笑着继续道:“当时我说:‘我知道‘熟读诗篇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偷’。但世上也有无师自通的鬼才诗人,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堂尊道:‘一重封印算什么诗篇?我在教你认字。你哪怕一首诗没读过,写了一首四六八句的打油诗给我,只要写的是人话,我还是可以给你看。但你不认字,拿一篇鬼画符来给我看,岂不是纯扯淡?’”

其实林岭说话哪有这么通顺?都是镚字儿,全靠孟帅脑补。这种艺术加工的过程也不必跟外人道。

另外,林岭说完这个意思,又是一伸手,把孟帅冻成了冰块,根本不给他任何争辩的机会。等孟帅从冰里出来,直接就趴下了,哪还能再争辩?这等怂事儿,也不必大肆宣扬,直接春秋笔法了便是。

那少女听了,久久不语,过了很久,才道:“堂尊大人......你最后背了多少一重封印?”

孟帅伸出三个指头,道:“整整三千个。”

加上其他多重封印,孟帅跟着林岭不到一年时间,背下了至少八千个低阶的封印。每天晚上要背几十上百个。所谓的背下来,是每一笔每一画烂熟于心,不假思索,闭着眼睛都能画。至于在书上看见过的,没特意背的,还有十倍于此。

就这些,还只是基本功之一,孟帅还有其他封印术的功课。风格也是一样的,广泛撒网,大量练习,填鸭式灌输,高考式冲刺。相比较之下,单纯的背封印已经是简单的活计了。

现在想想,孟帅还佩服自己,竟然坚持下来了。虽然他也知道,若不是靠世界树作弊,他根本支持不下来,但最终他就是坚持下来了,毫无疑义。

既然辛苦是自己承受的,最后的收获也不会落到别人头上。

虽然不知道其他的封印师是怎么教学的,但若论打基础,孟帅相信自己不会落于任何人之后了。不是谁都有孟帅作弊攒出来的高能记忆力,也不是谁都有学识渊博如海,手段变态如冰的蛇精病师父的。

出来一年,他虽然很少参加封印师的活动,但每次涉及到封印术的时候,总觉得游刃有余,从没觉得力不从心过。甚至面对扶杨堂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封印师,他也觉得绰绰有余,甚至在闲谈中已经有了学识上的优越感,这种扬眉吐气,也是他两世不曾有过的。

但是这样就想让他全心全意感激林岭那个变态是不可能的,绝对的。

他的梦想——有朝一日修为胜过了林岭,也把他冻进冰里面玩玩——从未动摇过。

那少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我连三十个一重封印都没有背过。我画到呕血的印图,被您一蹴而就,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孟帅见她片刻之间不再伤心,反而目光坚定,身体也渐渐停止了颤抖,精神状态不降反升,暗自赞叹,道:“所以黎公送你去璇玑山是对的。去大门派开阔眼界,对你将来必有好处。我相信这一次,你的心愿必将达成。你的天赋没的说,就是欠缺一点底蕴,去璇玑山把这一个短板补上,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那少女微微一笑,道:“您在跟我开玩笑么?”

孟帅一怔,道:“怎么说?”

那少女道:“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去璇玑山。”

孟帅慢慢站起身,道:“那你......”

那少女从座椅上起来,盈盈拜倒,道:“求堂尊大人收容,愿追随大人左右,任凭吩咐。”

孟帅之所以站起身,就是防着她这一招,直接将她搀起,不让她跪倒,道:“姑娘,万万不可。”

那少女一挣,挣不开,道:“堂尊大人嫌弃我?”

孟帅道:“正相反。姑娘的才华我十分欣赏,应该说自愧不如。区区只是在背书上面有点成绩,其他方面不值一提。我会的,璇玑山都会,只有更博更精。姑娘为了找我舍弃璇玑山,实在是舍熊掌而取鱼,不甚明智啊。”

那少女摇头道:“堂尊大人,您若是果然嫌弃我,就请直言,不要虚言诓我。我虽愚笨,也知道璇玑山比您差远了。就算外面那冼公子,倘若他早就知道这三种封印的组合被前人做过,何必以此来考我?他分明一无所知,所学比您差得远了。”

孟帅笑道:“一个人或许在一方面不如我,那一百人呢?璇玑山有上百封印师,数千年的底蕴,几万里的大荒土地资源。那是何等的兴盛?况且黎公现在把作品交出去,璇玑山的位置唾手可得,而我则铁了心独行。无论资源、前途、难易都是璇玑山更胜一筹,我想不出有什么原因让你放弃那边。”

那少女摇头道:“您说笑了。我不是封印师,哪能直接加入璇玑山?我也不过是跟着冼公子以学徒的身份学习罢了。璇玑山再好,与我何干?我一心求学,堂尊大人不许,我不能强迫,只好执意相求。一年也好,十年也好,即使您不许,我也一直求下去,只当不违了自己的本心。”

孟帅微笑摇头,道:“姑娘,你当然要去,而且要以封印师的身份进去。学徒这个身份和你的天赋太不相称了。”

那少女一惊,孟帅顺势起来,指着陈前道:“这位炼丹师大人,可以帮你实现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