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兽支起了上身,他需要半蹲着才不会压住整张床榻,但是从铃木铃花这个角度来看,那已经长得很大的身躯几乎已经占满了所有位置,他把尾巴轻柔地甩在她身上,侵占了她这里的空间。

抬起手,铃木铃花忍不住摸了摸盖在自己身上的雪白尾巴,她张开纤长的手指,柔顺光亮的毛发就会顺着她并不大的力道穿进她的指间,顺滑得不可思议。

因为长大了,所以他的绒毛都变得浓密厚实起来,但又因为年轻强壮,没有经历过什么可怖生死决战,所以他身上每一根纤毛都还很柔软,没有半点疤痕瑕疵。

随着他的身形动作变化,犬兽精壮的肌肉覆在在雪白的毛发之下随之起伏,他轻轻一甩,就把尾巴从铃木铃花手中抽了回来,她没有用力去抓,所以杀生丸很轻易地就把尾巴收了回来。

他屈起后肢微蹲,然后轻盈地一跃,便从榻上跳到了地面,即使是用兽形立在地面,他也并不比在床上看他的铃木铃花矮。

在金灿灿的兽眸的注视之下,女人不由坐直了一点身体,她张了张红唇轻呼了一声:“杀生丸……”

其实她还不太清楚杀生丸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他们之间刚刚发生了那些奇异又暧昧的事情,杀生丸的任何一个举动都能让铃木铃花感到紧张。

她的牙齿抵着自己的唇舌,清甜的声音似乎也因为红肿发麻的舌头受到了影响,说话的时候铃木铃花总觉得自己说得乖乖的。

茫然地和杀生丸对视了一眼,铃木铃花微微歪了歪头,微微凌乱了一些的头发披散下来,顺着她的脖颈往她倾斜的方向流淌而去。

虽然铃木铃花觉得杀生丸是不会无缘无故地伤害她的,不过看到他的兽形张开嘴往她这边靠过来,铃木铃花神色微凛地往后缩了缩手。

犬妖的兽形很漂亮,浑身的毛发都几近银白色,仿佛是冰天雪地染就的,看上去高贵而又不可亵渎,但再怎么好看,张开嘴巴就会露出尖利凶恶的獠牙,让人心惊胆颤。

但是她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杀生丸,所以他一来就咬到了铃木铃花手腕处的衣袖,也只咬着那里。

看他咬着不放,铃木铃花还又觉得怪异,她看了他一眼,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下一刻,她就看到犬兽微微低伏了下去,然后她就连着整个人一起被甩到了他已经隆起了强健肌理的背脊上。

伏在杀生丸的背上,铃木铃花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那里的肌肉条理,展示着已经足够支撑起远远不止一个人类的力量。

妖怪长得真快呀,铃木铃花莫名地想到这件事。

以前她还能抱着杀生丸的原形,而现在杀生丸化成了犬形都已经能够背起她了,铃木铃花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时间的流逝。

就算是她一直看着的幼崽,也都进入了少年期了,再过不就他就会成年,然后成为一个强大成熟的犬妖。

那个时候,犬夜叉也应该已经是少年了吧。

突然从床榻上到了犬兽的背脊上,她下意识地揪着杀生丸脖颈处的绒毛,不过这点拉扯的力量对杀生丸来说不算什么,所以他也只是在铃木铃花摸过来的时候有些不适应地甩了甩,雪白的毛发跟随着他的动作而抖动,扫着女人的皮肤微微发痒。

这是他第一次用兽形载人,当然会不习惯。

“等等!”察觉到杀生丸动了动似乎就要迈步,铃木铃花的身体刚坐直了一些就因为晃动而又伏了下去,“你要去哪里?”

他回过头来看了铃木铃花一眼,变成兽形之后的金眸变得圆润巨大,闪动着随时捕捉猎物的敏锐光泽,被杀生丸这样注视着,铃木铃花总觉得自己变成了他的猎物,而捕猎是他作为犬妖与生俱来的本能和天赋。

与杀生丸对视了一会儿,铃木铃花才意识到他是在询问她,是她提出了那个问题,让他带她离开。

所以他现在正在无声地询问她,“要去哪里?”

这场景像极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幕又天差地别,犬大将没有问过她想要去哪里。虽然即使当时他问了,铃木铃花也无法回答,那个时候,她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少了,记得的太少,懂得的太少。

没有有关过去的回忆,也没有关于这个地方的认知,一无所有。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有一个人在问她要去哪里,而她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铃木铃花突然觉得古怪,她不应该向杀生丸提出这个请求的,那个地方十六夜也可以带她去,如果十六夜没有时间也可以派人和她一起去,可是她却选择了和杀生丸说。

人类的道德观告诉她这是错误的。

但是她的心里却并没有太过抵触的情绪,铃木铃花甚至因为杀生丸的配合感到了一点微妙的欢愉。

这一切都来得很突兀,可她却觉现在就是适合的时间,适合的时候。

她的人生,本来就是由一连串突如其来匪夷所思的意外构成的,就连她的出现和得救都那么具有戏剧性。

“我想去收养我的村落看看。”思索了一会儿,铃木铃花还是说了出来,她记得从王城到村子的路。

听到铃木铃花的话,杀生丸转回了头,犬妖的兽形比人形速度更快,也更容易发挥体内的力量,所以他变回了犬形。

更重要的是,比起人类的形态,铃木铃花明显更喜欢兽态。

隐隐感觉到了什么,铃木铃花抬眸看向紧闭的房门,就在杀生丸微绷起身体的下一秒,门便被人不客气地撞开了。

“铃花大人!”来人先是用眼神锁定了铃木铃花,关切地查看了一番,确认她没有事情之后才转向随时准备着发起攻击的妖怪,“上次让你走了,这次你竟然还敢过来!放下铃花大人!”

冷冷地紧盯着能够避开他五感的女人,杀生丸眯起了眼睛,他顾忌着背上的铃木铃花才没有在对方进来的第一时间咬断那个人类的喉咙。

“等一下!”眼看他们要打起来,铃木铃花连忙出声:“殿下,他是来找我的。”

在这里待得久了,铃木铃花也发现自己其实同样也能够察觉到十六夜,只要她愿意去冥想,她甚至可以知道每一个信仰她的人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不过她只能模糊地感应到一点,并不能具体地看到。

她并不喜欢这样,所以很少这样做。

所以铃木铃花甚至能够比杀生丸更早一步察觉到十六夜,看出十六夜没有想要停手的意思,铃木铃花只能提高了一些声音,“十六夜!”

“铃花大人。”收起了□□的剑,十六夜有些不甘地停了下来。

与铃木铃花不同,这么多年下来,十六夜变了许多,秀丽温婉的五官因为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丰富蜕变得更加成熟,即使坐上了王位她也不敢懈怠,一直没有放弃习武,因此眉宇之间总是在不经意间透露出锐意,与她天生的温柔气质融合成独一无二的君主风范。

这几年她也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儿子是她和一个妖怪结合所生下的事实,而她所信赖的铃木铃花更是服侍过那个妖怪,如果他们被抢回去,十六夜就失去了一切,她曾经失去过,所以就不想再经历一遍。

盯着那个犬兽看了一会,十六夜终于还是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守在外面严阵以待的士兵们后退。她知道这不是犬大将,如果是犬大将,现在铃木铃花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您要去哪里?”看着铃木铃花仍然坐在犬兽的背脊上面没有下来的意思,十六夜不禁皱起温丽的秀眉,就算她是再怎么善良温和的人,做了那么多年的上位者,她到底还是威严了不少。

而唯一她甘愿服从的人又是无欲无求从来没有提过什么要求,铃木铃花对待她甚至是恭敬的,这就使她们双方之间的位置关系变得有些微妙。

铃木铃花很聪明,她总是知道自己应该要讨好的是谁,而她擅长讨好,这并不是一个值得夸耀的天赋,但是她确实擅长。

所以一个利用了信仰成功地坐稳了地位的女君主也不曾对这个凌驾王之上的“神女”产生过忌惮和杀意。

也许铃木铃花的确在不知道的时候给予了十六夜一些帮助,但是已经成功了的十六夜其实并不需要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灵化身来增添光环了,但是十六夜仍然选择把铃木铃花推上了神坛。

“我想回村子。”

“现在?”十六夜不由追问,“铃花大人,我完全可以带您回去。”听到铃木铃花说是回村子而不是回西国,她的目光柔和下来,但是依然满是戒备。

“妖怪不值得信任。”想起什么,十六夜紧皱眉头看了一眼杀生丸,“请您不要忘记之前那个教训。”

知道十六夜是在说那个把铃木铃花骗出来的妖怪,铃木铃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缓缓张口:“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铃花大人!”

不屑再听下去了,杀生丸微微低伏下身体,然后猛地一跃便跳了出去,蹿出了门外,这让那些在外面守候的士兵们都一惊。

印着妖冶纹路的雪白犬兽载着明眸皓齿的绝色美人飞入了空中,这奇异的景象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但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让他们纷纷抬起手举起手中的弓箭瞄准那移动速度飞快的身影。

“停手!”阻拦不及,十六夜就先让弓箭手放下武器,“铃姬殿下正在上面!”

听到殿下这样说,他们便都松开了已经拉开的弓弦,他们刚刚放松,那移动本来就十分快速的白色的身影就更是在一眨眼间消失不见。

但是所有的士兵都还在抬头看着已经没有一点影子的天空,似乎那里还残留着什么似的,那竟然真的是铃木铃花,是神女要回到天上去了吗?

忧虑地望了一眼,十六夜平复着自己心中隐隐不安的惶恐预感,转过身她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犬夜叉在哪里?”

跳到了云层上,下面的人就看不见铃木铃花和杀生丸了,他跑动跳跃的速度太快了,女人只能紧紧地抱住了他,“杀生丸。”

流动着的风飞快地吹拂在她的脸上让人觉得微微刺痛,她张开嘴唇叫了一声,空气就灌尽了她的口腔里挤压着她的喉咙,铃木铃花不适地咳了几声,于是银白色的妖兽就立即慢了下来,像是停驻在绵软的白云上一样。

他慢了下来,铃木铃花就好受多了,她抱着他被绒毛环绕的脖子轻抚了一下,杀生丸现在的体型对她来说正好,她两只手臂一环就能圈起杀生丸的脖颈,“你可以飞下面一点吗?太高了我就看不见回去的路了。”

他们已经离开了城门,地面上也没有几个人了,杀生丸听从铃木铃花的话降了一些,他们穿过白色的云雾,杀生丸几近纯白色的毛发几乎和白云融为了一体,完全穿过的时候铃木铃花都觉得是云化成了杀生丸。

到了云层下面,山林和田野就一一显现在了铃木铃花眼前,她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些熟悉的路,十六夜骑着马带她走过一遍,她一路都注意着沿途的风景,所以印象深刻。

人类带着她出来,而现在她竟然要和妖怪一起回去。

轻吸了一口气,铃木铃花收敛了自己的思绪,她伸出手指了一个方向,告诉杀生丸自己要去哪里。

转向铃木铃花所指的方向,杀生带着她向那个地方飞去,为了照顾铃木铃花,他放慢了自己的速度,所以才会花了好一会儿才到达。

到了铃木铃花也没有着急地让杀生丸把她放下来,她在边上逛了许久,才找到了自己曾经被挖出来的地方。

倒不是她的记忆力好到这种程度,只是那块铃木铃花有些印象的空地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神庙,铃木铃花猜测大概就是那里。

落地的时候铃木铃花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好像每一次她回来都会发生奇怪的事情,一等她下来,杀生丸就变成了人形的少年模样,站在衣衫华丽的女人旁边也不显得突兀。

看过了王城之中的神庙,再来看村落里的就寒酸破败了许多,不过铃木铃花也不介意,她从来没有真的把自己当做神,反正他们所供奉的也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神女化身,不是她本人。

走进去,铃木铃花就看到了一座雕刻好的石像,因为每日都有人打理所以很干净石板上也没有蜿蜒的青苔,比起城里供奉的,青石雕刻的女神像朴素模糊了一些,细节之处都略了过去,也没有戴上面纱,刻的是巫女的服饰。

虽然五官相貌雕刻得粗略,但是神态动人,就是人们希望的那种悲天悯人的宽容而又温柔样貌,看了那座神像一眼,铃木铃花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即使有很多人说过她很温柔,铃木铃花也不觉得自己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如果她真的是神,那一定会是个极其糟糕的神明。

“铃花?”

出乎铃木铃花意料之外的是,她知道那大概是自己都认不出来,杀生丸却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甚至把目光在铃木铃花和石像之间来回打量,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判断。

也许是因为他们接过吻,铃木铃花本来就会被杀生丸看得不自在,现在他这样略带好奇地查看就更让铃木铃花羞恼了,为了让他别再看了,铃木铃花只好小声地应了下来,“……恩。”

每当她需要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是“神女”的时候,铃木铃花都会不好意思起来,何况她现在是和杀生丸一起,这种羞耻的程度更是加倍了。

她一定是个不合格的神,看,她的神庙根本就不排斥妖怪。就连她自己本人,还总是和妖怪待在一起。

在西国的时候,杀生丸多多少少也能听到有关铃木铃花的事情,妖怪们说她只不过是活得久了一些被愚昧的人类当成神明了,可是现在看着这间微小简陋但是供奉勤勉的神庙,他突然感到了一点奇怪。

那座王城里还有更大更完全的。

他确实能感应到一些奇异的力量在那座城市里流淌,这大概就是十六夜为什么能够一直牢牢地把控着权力的根本原因,她变强了。

可是他从来没有在铃木铃花察觉到什么,一点也没有,除了气息有些不同和活得长久不老之外,她完完全全就和弱小的普通人类没有区别。

眉峰微皱,杀生丸有些困惑地看了看铃木铃花,而那个穿着华贵衣裙的女人身处在简陋的神庙之中也不显得突兀,她只是在神庙里绕了一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

杀生丸的声音让铃木铃花下意识地一惊,她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这里是我有记忆的地方。”

铃木铃花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但是听出她想要倾诉,杀生丸就朝她走近了一些,“有记忆?”

“我是在冬天来到这个地方的。”铃木铃花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我被埋在雪地里,被村子里的人挖出来的。”

“然后就不记得了?”

“恩。”神色冷淡的少年走到她的身边站得离她很近,铃木铃花没有说什么,只是和他一起不紧不慢地走着,“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记忆。”杀生丸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他侧过头看向铃木铃花,没有波动的狭长金眸之中泛起了一点绚烂的亮光,“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不知道。”铃木铃花抬起眼,她看向那个比她高出不少摆在石台上的石像,“就是不知道,所以才想要知道。”

略过那些因为铃木铃花这句话而产生的复杂情绪,杀生丸直接向铃木铃花询问了结果:“能找回来吗?”

抿了抿嘴唇,铃木铃花最终还是放弃地摇了一下头,“没有人来找过我,过了这么久与我有关的人大概也都已经死了。”

“我还在。”

听到这句话之后,铃木铃花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杀生丸说了什么,看了他一眼,铃木铃花嘴唇开合了好几次最后还是闭上了,杀生丸确实是和她有关的人,铃木铃花不能反驳这句话,但他这样说起来就莫名显得有些暧昧。

想到他们之前做过的,铃木铃花无奈地松下了肩膀,还能怎么不暧昧啊。

就算杀生丸其实是妖怪,他现在也还处于少年期,换算成人类年龄,他大概也就和人形外貌那样大。

虽然这里的妖怪和人类都早熟得可怕,可是铃木铃花还是觉得很别扭,也许主要还是因为杀生丸是犬大将的儿子,她才会这么不适应。

“铃花。”杀生丸突然出声叫了铃木铃花的名字,像是在提醒她。

顺着杀生丸的视线看过去,铃木铃花才发现了石像脚下放着一个不大的小箱子,只是它的脚和踏着的石板之间有一圈缝隙,高低不平会造成视觉差异,所以一眼看过去会忽略。

想了想铃木铃花还是走过去把箱子拿出来了,木箱里面应该没有放着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很轻。

解开锁,铃木铃花才看到里面放的是什么。

“衣服……”铃木铃花把那做成奇怪样式的特别衣料拿出来展开,看大小她也许还能穿上去,她隐隐约约知道应该怎么穿,“好像是我的。”

专注地看着铃木铃花,杀生丸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知道她回忆起来了什么,所以没有出声打扰。

她醒过来的时候,铃木婆婆就已经把她的衣服换下来了,而她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她只是茫然地听着对方说,

现在看着这件磨损得不成样的上衣和裤子,铃木铃花却知道这是什么而且她还能想起来衣服原先的样子。

白皙纤细的手指抚在破旧的衣物上,柔软滑腻的指腹和颜色陈旧的衣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铃木铃花却一点也不嫌弃,宝贝似的捧在怀里,摸着摸着她突然觉得脸上一凉。

杀生丸伸出手,从她脸上拭去了那点晶莹剔透的水光,“你又哭了。”

“这次是因为太伤心了吗?”他的声音微沉了一些,在空荡不大的庙中听上去有些不同,说着悲伤的话却流露出了缱绻的温柔。

铃木铃花疑惑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但是她莫名觉得难过,不是因为想不起来而伤心,而是因为想起来了一点才流泪的,她的过去大概也不是什么很幸福的人生,否则,她又怎么会被扔弃在这个地方呢?

既然这么让人难过,那这样的记忆她就不要了。

把衣服放回了箱子里面,铃木铃花伸手按在合上的箱子上面,许久也没有离开,“这是我的。”

“那就拿走。”见铃木铃花不舍,杀生就干脆帮她做出了决定,他微微眯起金色的双眸看着铃木铃花,“这里的一切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迟疑地点了头之后,铃木铃花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把杀生丸自己也说了进去,女人微恼地擦着脸上的泪痕。

看着石板上空了的地方,铃木铃花抿了抿嘴唇:“既然我拿走了这个,就得再拿出一样还回去才行。”这是铃木婆婆教导的,她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忘记,铃木婆婆肯定想不到,她学会的那些竟然会用在她自己身上。

杀生丸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必要,但是铃木铃花做了决定他也没有阻拦,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东西。

冷淡疏离的金眸微睁,瞳孔却紧锁,杀生丸猛地盯住铃木铃花看,他停顿了一瞬然后才说出口:“这是龙骨精的眼睛。”

观察着铃木铃花的神色,杀生丸问她:“他给你的?”

“……恩。”

铃木铃花犹疑地看着杀生丸,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杀生丸不是因为犬大将竟然把这个东西送给铃木铃花而感到震惊,他是惊讶于铃木铃花一直把妖气如此深重的事物放在自己身上,而他一直都没有察觉到。

这不可能!

就算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脱离了龙骨精本体之后,他的眼睛也会慢慢地失去作用,但是也不至于让杀生丸一点也察觉不到。

他看着铃木铃花许久,想到了一个可能,杀生丸抿紧了颜色浅淡的薄唇,然后才张开嘴巴,“你把眼珠放下吧。”

“我不是想要把这个留下,这不会给村子引来危险吗?”以为杀生丸是让自己把这个当做置换衣物的东西,铃木铃花摇了摇头,“如果那个妖怪找过来就麻烦了。”

“你先放下。”

看着她美丽精致的五官,杀生丸紧了紧下颌,他突然意识到,也许他一直猜想的都是错误的,也许他们都想错了。

迟疑了一秒,铃木铃花还是听从杀生丸的话把那颗血红色的不祥珠子放在了神像脚下的石板上。

虽然她才是照顾杀生丸长大的那个大人,但是少年冷着神情的样子还让铃木铃花下意识地服从了。

“怎么了?”看着杀生丸冷凝下来的神色,铃木铃花都紧张了起来,她不由伸手按在箱子上,“龙骨精的眼睛有什么不对吗?”

把龙骨精的眼珠拿开之后,铃木铃花身上还是闻不出什么异样,杀生丸的神色稍霁,然而下一秒他猛地伸出手,迅疾地按在女人的手臂把她拉扯到了自己的怀里。

带着她离开到神庙外面,杀生丸也没有松手,紧紧地抱着铃木铃花。

下一秒,简陋干净的小庙便整个都崩塌了,石块伴随着尘土洒下来,却又被突然冒出来的庞然大物挤开。

“谁!”凄厉可怖的嘶吼声几乎能回荡在整片山林,伴随着不断显现的盘旋的身躯,把整个建筑物都撑破了。“是谁拿走了我的眼睛!”

铃木铃花都怔住了,她把这颗血红色的珠子放在身边很久了,也拿出来过,但是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可是现在她才刚放下去,眼睛的主人就跑了出来。

“杀生丸……”看着坚韧的鳞片上都闪着寒光的巨龙,铃木铃花瑟缩地轻吸了一口气,她一回头还能看见不远处的村落,想必他们一定能听见动静。

看着那头比杀生丸大上无数倍的巨兽,铃木铃花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还异常地冷静。

这个妖怪看上去很生气,他不会放过这里的村民的,真正挖下他眼睛的是犬大将,而杀生丸是犬大将的儿子,他一定能感应到熟悉的气味,更不甘愿放过。

与其思考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不如想清楚要怎么做,铃木铃花的思路在一瞬间清晰了起来,他们可以先把龙骨精引远然后再逃走。

想明白了铃木铃花便连忙开口,然而她低估了龙骨精的速度,毕竟一个他是和犬大将那个等级的大妖怪,而杀生丸还没有完全成长,当然不可能打得到他,只能依靠灵敏的速度来闪躲。

但是铃木铃花拖累了杀生丸,如果不是为了估计铃木铃花会不会受伤,杀生丸早就能跑出去了,她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更加着急。

眼看龙骨精就要打到杀生丸了,那凶恶的攻击速度和力道实在太可怕,铃木铃花完全是被惊吓到地发出了一声惊呼:“等等!不要过来!”

然后他便真的停住了动作。

铃木铃花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感受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她喘了一口气趴在杀生丸怀抱里伏在少年还有些薄弱的肩膀处,不敢再回头看那张偌大的凶兽头颅,仍然残留着的赤红眼珠发出森然的血光,像是浸满了鲜血。

而龙头上还顶着一张面具,正直直地对着铃木铃花,差一点就能把她的头从脖子中间咬断磨碎。

抱着铃木铃花退后了一点,杀生丸也停了下来,他戒备地打量着静止住不动的龙骨精,怀疑这是诈他们的手段。

然而无论他们走了多远,那只形态恐怖的妖龙却一直僵在那里,他的鳞片随着他挣扎的肉身不停地颤动,每晃动一下都散发出强大的威压和气息,可是不论他怎么动,都没有办法越过那道隐形的屏障。

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隔在他们中间,阻拦龙骨精过来。

垂下眼眸看着紧缩在自己怀里不敢再抬起头,身体还微微发颤的铃木铃花,杀生丸沉吟了一会儿,最终得出了一个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的结论。

“你让他不要过来。”

“什么?”是真的被吓到了,铃木铃花的声音里还带着惊慌,她的双手都环在杀生丸脖子上,紧紧拉着箱子上的把手,不敢松懈。

“你说的,不要过来。”

终于明白过来杀生丸在说什么,铃木铃花缓慢地从少年的胸膛里抬起头,她回头看了一眼停留在远处的妖怪,巨大的龙身在隔了遥远的距离也依然能看见,她轻轻地抽着气,平复自己的紧张和害怕,“……不会吧。”

看着她,杀生丸嘴唇紧闭了一会儿才缓缓张开,“有人类往这边来了。”

“他不能留在那里。”谁知道那个龙骨精会不会突然动起来然后大开杀戒,铃木铃花轻咬了咬唇瓣,虽然过了这么久,她对于这个村子剩下的感情并不多了,可是她也不能给他们留下一个这么强大的威胁。

回视杀生丸,铃木铃花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她的眼睛里便褪去了迷茫和恐慌,只留下清醒而美丽的明光,“杀生丸,准备好了吗?”

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杀生丸就领会了铃木铃花的意思,他点了点头,然后他怀抱里的女人便向着那只妖怪的方向看了过去,她深吸了一口气便提高了自己的声音:“龙骨精!……过来、一下。”

那个身影没有什么反应,铃木铃花觉得是自己说的气势不够,便张了张嘴巴想要再说一遍,然而下一刻,远处的身影就倏地消失不见了。

杀生丸反应迅疾地闪了身,躲开了从高处横冲下来的巨大到可怕的龙身。

紧闭上自己的眼睛,铃木铃花惊叫:“别动了!别动!”

听到嘈杂的声响都停了下来,铃木铃花才在杀生丸的轻抚下颤着眼睫睁开了眼睛,看着那张因为动弹不得而极度狰狞的恶脸,她又缩回了杀生的怀抱里,“现在怎么办?”

他们双方之间的角色似乎一下子就倒了过来,需要被照顾的人变成了铃木铃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的人也变成了铃木铃花。

只是……

杀生丸眼中的金色微暗,他看着紧绷着肉身颤抖挣扎的龙骨精,知道对方是真的不会再动了,他抱住铃木铃花的手一顿,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清楚。”他言简意赅地扔出这句话。

铃木铃花紧紧地抱着杀生丸但是却没有理他,“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她已经把妖怪引到这么远的地方了,现在他们可以趁他不动的时候走了。

少年收紧自己的手臂,这次突如其来危机重重的实战清楚地向杀生丸表明了一个事实,他父亲能够才能够对方身上挖下眼睛的大妖怪,完全能够轻易地碾碎他。这头龙胸口上被犬妖的獠牙深深钉住的伤口是他至今没有捉住杀生丸的原因,而不是因为杀生丸的速度快。

龙骨精明明应该在被他的父亲打伤之后封印了。

比西国的妖怪强还远远不够,他得比所有所有的妖怪都强大才可以。

他很冷静,杀生丸知道其实是铃木铃花保护了他。

抚摸着怀抱里轻轻颤抖的女人,杀生丸觉得印象里那个一直温柔却又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铃木铃花变得浅淡了,而新出现的则是这个需要他安慰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可以代替母亲来照顾他的人类。

两者之间,他都不讨厌,因为那都是铃木铃花。

“铃花。”

杀生丸叫了一声,等到铃木铃花抬起头,他认真地和她对视了一会儿。这对铃木铃花来说很重要,所以他们必须知道。

伏在杀生丸的怀里,铃木铃花小心翼翼地张口:“不准攻击,回答我的问题。”

一口炙热的气息从龙嘴之中喷出,带着龙骨精满腔的怒意和愤恨,但是那喷息也只是威压森然并不会造成实质的伤害,正如铃木铃花所说,不攻击。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赤红的眼珠死死地瞪着铃木铃花,龙骨精原来都是在追着杀生丸的,现在他终于转移了目标,他想要一口咬死这个人类,但是他必须得回答她的问题,“是你召唤我的,人类!”

“我没有召唤你。”

龙骨精微微动了一下,铃木铃花紧了紧环在杀生丸脖子上的手,即使他们与龙骨精隔着一段距离,铃木铃花还是非常忌惮他。

“你用我的眼睛召唤了我。”龙骨精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的,他的骨头和肉身拧在一起发出了响亮的喀拉声,像是从山顶滚落的巨石砸在山脚,可是龙骨精还是没办法挣脱这束缚,他响应了召唤,就必须听从召唤他的人,而且召唤者显然无比强大,他根本没办法违抗对方的法则。

龙骨精惊疑不定地瞪着铃木铃花,不敢相信就是眼前这个还需要被未成年的小狗崽抱着才能跑的人类就是他的召唤者。

想到自己确实是把眼珠放在神像面前,然后说出了龙骨精的名字,铃木铃花睁了睁眼睛,也不相信那就是“召唤”了。

铃木婆婆告诉她,召唤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仪式,而且一不小心就会遭到召唤出来的妖怪的反噬,实力弱小的人类更是不可能召唤出强大的妖怪。

看着那个像是山一样庞大的妖龙许久,铃木铃花又转过来看杀生丸,下意识地向她潜意识里非常信赖的人求证:“……是我召唤他的?”

即使神情淡然,杀生丸心中却极其震惊,他猜到了,但是从龙骨精嘴中听到还是难以置信。

铃木铃花只不过是拿着龙骨精的眼睛喊了一个名字而已,就召唤出了如此强大的妖怪。

她甚至没有牺牲掉任何事情——

不、她的神像破碎了,龙骨精的眼珠也没了。但即便如此,这也足够证明铃木铃花绝对不可能害死普通人类了。

“那你回去吧。”虽然想不明白,但是铃木铃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看向龙骨精,“我不是故意要召唤你的。”

“你说什么!”实力强大的妖龙神态变得更加狰狞可怕,他死死地瞪着铃木铃花,把她的气味、样貌和所有的一切都刻在记忆之中,“你这个人类,你竟然敢——!”

“回去!”

双耳因为那轰隆隆作响不停回荡着的声音发麻,铃木铃花就不由加重了自己的语气,于是那个龙骨精话都还没有说完,就消失在了空气里,就和他来的时候那样莫名其妙。

直到那威压可怖的妖怪不见了踪影,铃木铃花还难以平息被那死亡笼罩的恐惧感,差一点,她就真的死了。

“杀生丸……”她抱着银发尖耳的俊美少年,紧紧地握着那个唯一能够证明她的过去的箱子,茫然无措地喊着杀生丸的名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少年也同样紧密地抱着她,他垂下眼眸看着女人艳丽的眉眼和温柔的嘴唇,沉默许久他低叹了一声:“我在。”

如果铃木铃花是如此强大的存在,那为什么他的父亲还要用自己的肉来喂养她呢?

抬头看着天空,铃木铃花的眼睛无意识地颤了一下,她想起十六夜曾经向她要过一样东西,她说她什么也没有,她身上的一切都是犬大将赠给她的。

到了最后,她还是把自己的东西送给了十六夜。

她给了十六夜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