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同在(29)

白衣走了, 教堂的大厅里只剩下林雨桐和李桂香。

林雨桐伸开手,两只手心里, 都握着符箓。她从兜里还能掏出一个两个三个……

李桂香连着朝后退了好几步, 甚至是不自主的用胳膊挡了一下强烈的光线一般,头微微的偏移了一下, 脸上也不复刚才的镇定:“你……你要杀我?”

林雨桐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李桂香摇摇头:“我早说了, 我不怕再死一次。可我心甘情愿的死, 跟被人杀死, 对你们的作用是不一样的。我的要求也不高, 只是想见见张恒, 亲口的问他几句话罢了。”

林雨桐却对着她笑了笑, 猛的攥紧手心, 将符箓都收了起来。仿佛害怕自己会后悔似的,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出走。

“喂!”李桂香往前追了两步:“你不杀我?”

林雨桐站住脚, 却没有回头:“老实呆着吧, 不要追来……小心我后悔!”

李桂香却笑了起来:“你之前就没想着要真的杀我吧?就像是幻境里,你用玻璃渣刺中了张恒的脖子,却偏偏避开了要害的地方, 只伤了他的皮肉。你是在用这样的方法威胁, 你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杀人……”

那可说不准!

林雨桐轻笑一声:“谁说我不杀人?杀人而已……该杀的人我动起手来从来没有手软过……所以别自以为是。你得想想,人……我都能杀……为何就不能杀一鬼呢?”说着,她又扭头,深深的看了李桂香一眼。

李桂香再往后退了几步:“难道你之前……真的是想要杀我?”

谁知道呢?

林雨桐没回答这个问题, 一脚踏出教堂。出去之后又回头看了看,夜幕已经降临,此时的教堂黑漆漆一片,像一头怪兽,吞噬着黑夜,也噬咬着林雨桐的心。

会杀李桂香吗?

林雨桐在心里这么问,坐着出租车上,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和闪烁的霓虹,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问自己。

到家的时候,四爷醒了,虽然精神还是不好,但显然,人是清醒了。

“白衣来过来了。”四爷见桐桐回来了,先伸手去拉她。

大热的天,她的手心冰凉。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四爷抱她,“好了,没事了!”

“她问我会杀了她吗?”林雨桐将下巴搁在他的肩窝上,眼睛睁的大大的,却像是什么都没看一样:“我会的!我之所以没杀她,是因为我知道咱们还有退路!再不行,我暂时可以将你带到山上……我还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可要真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我大概真会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四爷面色严肃了下来,抱紧了她:“我之前就告诉你,不要着急。就跟以往一样,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我还在,我这不是还在吗?你急什么?你怕什么?”

林雨桐嘴角动动,伸出胳膊环抱着他的腰,却什么也没说。

这一句也没说,却什么都说了,那搁在口里没说出口,也没必要说出口的话是:我不能没有你!

四爷的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沉吟了数秒,随后就露出几分若有所思来。他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我已经是你的心魔了!”

反之,亦然!

桐桐也是自己的心魔。

可这心魔要怎么破呢?

不等桐桐回答,四爷就又道:“你之前的话,提醒了我。”

什么话?

“你说,你知道咱们还有退路……”四爷轻笑一声:“我想,要是没错,我知道大概的方向了。”

什么意思?

林雨桐的脑子转的飞快,紧跟着她的脸都白了:“你是说……”她放开四爷,头慢慢的抬了起来:“这太冒险了……万一我们错了……万一我们错了……如果错了的话,可能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她的手攥的紧紧的,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松开:“若真的是咱们想错了……”我就真的失去你了!

四爷却笑了:“若是真的没有我了……”

“上碧落下黄泉,我跟你去。”林雨桐捂住他的嘴:“真的非走这一步吗?”

“若不走这一步……你我便会成为第二个白衣。”四爷看她,“信我!你家爷什么时候办过不靠谱的事?”

林雨桐看着他苍白的脸,拒绝的话在嘴里绕了几圈都没说出口,过了良久之后,她才点了点头:“好!今晚上十二点,我下来找你。”

说完,连留都不敢留,甚至不敢回头看,就从四爷这边出去了。回去之后的林雨桐没吃饭直接回屋了,只说是有些中暑了。

林爸赶紧出去买药,林妈喂给闺女喝了,见睡的平稳,两人才洗洗睡了。

父母一睡下,林雨桐就睁开眼蹭一下坐起来了,她换了一身利索的衣服,从楼上下去。到二楼的时候,还能听见花格子的呼噜声。下到一楼,四爷已经准备好了,在窗口站着的。

林雨桐没进去,在外面等着。四爷直接出来,将门轻轻带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区。林雨桐走在四爷的身后,能感觉的到,他的脚下在打飘,这是硬撑着的。

好不容易走到小区外,她过去一把扶住他。四爷却摆手,只靠着站牌占了,示意桐桐去拦车。这个时间打车都不大方便,好容易拦了一辆车,开价就要两百。

“给你三百,把我们送到地方就行。”林雨桐扶着四爷上车。这会子四爷的状态就不是很好了。她这会子只觉得扶着四爷的手有些颤抖。

四爷拍了拍她,告诉她,他心里是有数的,不会有事。

可说话都开始费力了!

两人上了车,四爷就靠在她的肩膀上,感觉脖子都支撑不住脑袋了。

而这时,突然之间,副驾驶上就坐上了一个‘人’来,这人咧着嘴笑,脸上带着几分戏谑。上身光着膀子,下身只穿着一条黑色运动短裤。肚子肥肥大大的,脚上一双夹趾拖鞋,他一只脚翘着,一摇一摇的,回头还问林雨桐:“妹子,换个情哥哥呗。”

林雨桐的手心攥紧,恨不能一巴掌拍过去。

四爷却一把摁住了她的手,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的摇着:“别动!”他说,声音几不可闻。

林雨桐心里挂着四爷,只冷笑着看前座自己跑上来的不速之客,也认出对方了。这家伙前几天在晚间新闻上出现过,就在小区附近的一个路口,之前出了一起交通事故。事故的死者,便是眼前这个人。后来警方通报,此人其实就是一碰瓷的,那天碰瓷出了意外,反被撞死了。

这才没几天的时间,这家伙就已经是神魂稳定。可见这恶人成了恶鬼,好似比是恶人的时候还可怕。这得是吃了多少魂魄,才能成了如今这模样。

四爷不叫动,林雨桐干脆闭眼,眼不见心不烦。

出租车司机嘴上不停:“这么大老远,跑山上去干什么?”

林雨桐还得张嘴跟人家应付:“山上修路,我家一亲戚在工地上出了点事……”

“修路我知道……那就不是正规的工程队,出事一点也不奇怪。”出租车司机没话找话,好像这么着能把瞌睡虫赶跑:“那边要是留着人,你们再上山,要是没人,可别往山上去。听说那山里闹鬼!”

林雨桐睁开眼,就见副驾驶那个碰瓷的正一脸嘲讽的对着司机咧嘴。

这倒是叫林同意连闭眼都不敢了,副驾驶上这个可不是善茬。万一干扰一下司机,这车偏离了方向,谁都别想活。

就这么一路揪着心,不时的察看一下四爷的情况,半个多小时,便送到了山下。

山下的路边,堆着很多建材。边上也搭着帐篷,可林雨桐和四爷都知道,帐篷里压根就没人住。

两人下了车,那个碰瓷的也跟着下了车。

林雨桐扶着四爷往山上走,这个碰瓷的也一步一步的跟着。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好端端的不会跟着自己!

是不是跟葛水根有关?

林雨桐没搭理他,但并不意味着由着他跟着。走一段,她就将四爷放下,叫他靠在树上稍微歇息一下。而她自己,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

碰瓷还在一边骚情:“小妹妹,要不要哥哥帮帮你呀。这找男人呀,找小白脸有啥用?男人得有劲有力量,干的动……”

林雨桐轻笑一声,手在边上一通的忙,然后就扶起四爷继续走。

对这种东西她不手软,只是这个家伙背后那‘人’想干什么,察觉了什么才紧要。

往上走,歇息了三次之后,就把后面那个碰瓷的给甩掉了。

那家伙不停的上上下下的在山路上走呢,就是一条路呀,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怎么就不见人了呢?跟丢了?

真是奇了怪了。

葛水根远远的站在山脚下,他也不敢擅自上山了。从来只听说过鬼打墙把人给弄迷障的,可从来没见过人设阵,把鬼给困在里面的。

这样的阵法,便是他也不能保证顺利的脱困。何况,他自己如今是身受重伤,更不敢轻易涉险。

越往上走,四爷的精神就越好。

他能使上一点劲了,两人也就快多了。

到了山上,坐在树洞外面,林雨桐喘着气:“真的不再想想了?”

四爷就笑:“你一路从山下走上来,就没发现点别的。”

林雨桐没言语,她当然发现了。因为修路,很多在路边的小树,都被砍了。树干横在路边,有两次,四爷都是坐在树干上休息的。林雨桐摆阵法,因为对付的不是人,所以,阵眼里压的是符箓。怕被露水把符箓打湿了,符箓是压在这些树干下面的。

四爷就说:“树干没了,来年老根发芽,还能长出新树来。可那老树干,没有了树根,便是憋出芽叶来,那也不过是消耗干净了最后一点养分……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慢慢的腐朽而已。”

说的是树,但这说的又何尝不是四爷这个身体的情况: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林雨桐理解这个意思,四爷这个皮囊,当初是个化形失败的皮囊。若不是四爷,早死了。

说到底,这个皮囊是一棵不完整的树。只要是树,就不能没有根!

而如今是树根在,还活在泥土里,可树干却单独化形了……这怎么可能完整,又怎么可能长久。

这么长时间以来,林雨桐把这树根,完全当做是退路。实在不行,四爷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可退。虽然也知道,叫四爷只苟在一个地方这不可能。但……只要有退路,就还有机会想别的办法。她曾经想过,不管用什么滋养,只要四爷的身体需要,她都能弄到。她不敢叫这个树根受一点损伤。

可四爷今儿一说破,却把林雨桐之前的所有的设想都给打碎了。

是啊!那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这就如同把砍下来的树干泡在营养液里,要不停的通过吸收营养液才能叫整个树干看起来湿润新鲜,犹如活着一般。

可那树干到底是死了的!再泡也是死了的,养分不能及时补充,只会衰败的更快。

就如同白衣!一瞬间,仿佛就能老去。

真到了那个时候,不管是四爷还是自己,将永远没有安稳的日子可过。每日里都提心吊胆,为了续命整日里奔波,却未必能得善果!

那就是一条不归路!

心里太明白这些了,所以,在四爷没有说透的时候,她便知道。四爷这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见四爷下定决定,只默默的看着她。

林雨桐闭了闭眼睛,蹭一下坐起来。她得下决心了!她若是不下决心,四爷便有顾虑。

“你说,该怎么做,我来做。”林雨桐再不拖泥带水,左右看看:“烧了这树根吗?”

四爷摇头:“不会那么简单。”他看着她的眼睛:“……树干和树根,是一个整体……”

林雨桐脸上才扬起的笑又消失了:“你要……你要干什么?”

四爷竖起三根手指:“雷电、我、树根,三者缺一不可。”

凑齐这些之后,真能像是预想的一样,这都是侥天之幸了。

实际上,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被雷击被火烧,这个人偏还是四爷,这叫林雨桐怎么可能淡定。

四爷看着桐桐,见她整个人都在抖,他的眼里却反而越发的坚定起来:“有舍才有得。我们若是不敢去舍,怎么可能有得?”

道理是这个道理!

为人处世上,舍得的道理我用的也很溜!

可这不是不一样吗?

这是赌命,赌我们的两人的将来。一点差错,将是万劫不复!

这一系列的操作,叫林雨桐眼睁睁的看着,这对她而言,太过残忍。她心里的这个关卡怎么过的了。

若是这个办法能确定是对的,那哪怕是冒些失败的风险,林雨桐也不怕。

可这不是,这只是猜测!

明明有办法能维持这个身体的,为什么要去豁着什么都将失去的风险做这样的事?

这个决定要做下去何其艰难。

天上的乌云聚集起来了,好像真是天意一般。四爷的手伸出来,里面放着的是引雷符!

林雨桐对着他,盯着他看了良久,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动。

第一道闪电自天边闪了一下之后,林雨桐终于动了。她跑过去,将废弃道观的木料抽出来,什么朽了的横梁椽檁,一个个的,她都吃力的抽出来,跟搭建篝火架一样的搭建起来,一层一层的往上摞,等摞的好几层,有半人高了。她才停下来,远远的站着看四爷,指着那一堆木料:“你要是出不来,我就躺上去……便是化作灰,被风扬的到处都是,我也跟你在一块。”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那时……便是老天爷,也别想把我们分开。”她喊着,却没掉一滴眼泪。

这样的桐桐呀……怎么叫人舍得下。他也良久的看她,像是要把她揉进心里一样,呢喃了一句说,“至少我知道真正的桐桐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的……”

这话被风吹散了,林雨桐没听见,只听见四爷最后说了两个字:“等我。”

说完,就转身,义无反顾的下了树洞。

林雨桐眼看着乌云滚滚而来,一道道闪电由远及近而来。

突然间,这闪电便似受到了牵引,如一条火线,迅速的鞭打下来,正是朝着树洞而去的。

林雨桐强迫自己不眨眼,不将头扭开,只这么眼睛都不眨着的看着。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密密匝匝而下,雷声似在耳边炸响。山下的葛水根看这天相,不敢逗留,扭身就往回走。

白衣眼看着葛水根离开,却没有动地方。只看着山顶的方向,嘴里不停的呢喃:“原来是这样……还能是这样……疯了……疯了……太疯狂了……”

一道道闪电,一阵阵闷雷过后,雨并没有倾盆而下。

林雨桐不敢抬头看天,她不在乎什么见鬼的天意,她就想知道,此刻四爷怎么样了。

此时,鼻息间好似隐隐有烟味传来,洞里冒起了烟。她几乎不受控制的奔了过来,才要低头去看,火却在这个时候‘噗’的一下,燃烧了起来。热浪顺着洞口涌了出来,将林雨桐直接掀出去很远。

她就躺在地上,勉强用胳膊支撑起身体,看着火舌从洞口探出来。

四爷在里面。

四爷就在里面,可里面大火熊熊。

她想奔过去,想跳下去,哪怕是烈火焚身,我愿意跟你一块领受。

但不行啊,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更不能叫四爷分心——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她只能这么看着,手心攥着泥土,一把一把狠狠的攥着。土里的石子划破了她的手,手上的血渗出来,一滴一滴的融进了泥土。

硕大的树根,根系遍布了整个的山头。此次,树根极力的吸收养分水分,然后一点一点的收缩。很快,林雨桐就能感觉到身下的温度。先是一点点的温热中带着潮湿,紧跟着温度一点一点的升高,甚至有些灼人。她躺在那里,没动!也说不清楚是不想动还是动不了。

“起来!”上面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林雨桐抬头看去:“师父!”

白衣点头,伸手扶她:“起来!再不起来,会烫伤你的。”

林雨桐伸手搭在他的手上,仰着头看他:“师父,我能信你吗?”

白衣苦笑了一下:“做师父的,却叫徒弟开口问出这么一句话,这本身就是一种失败。不过没关系,我们师徒还有时间。你叫我一声师父,那我便是你师父。信不信我,由你定!”

林雨桐看着洞口:“您告诉我实话……这个办法……有几成概率能成功?”

“不知道。”白衣摇头:“我只能说,许是你们解决问题的方向……是对的!”

林雨桐蹭一下站起来:“只要方向是对的,办法是对的。那凭什么不会成功?”她拍了身上的泥土,哪怕是越拍越脏也没发现,整个人跟炮弹似的,奔着洞口而去。

她得时刻注意着,不能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得在四爷需要的时候,及时的伸把手过去。

白衣笑了一笑,突然间有些释然:这些年,自己连这个身体的本体都没有找到。便是找到了,又要上哪里去找一个能这么信赖的人,一步不离的这么守着呢。便是这些条件都有……那也得问一声,自己是否有这个勇气将自己置之死地。

是啊!都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可这后生者,到底是了了无几。

白衣放眼四下看看,紧跟着面色一变:“好气魄!”

从脚下的这一片土地开始,所有的植被不仅没有被吸收了精气,反而像是被滋养了一般,一时间都抖擞了起来。

林雨桐因为白衣的话回过头来,眼睛一下子变湿润了。

舍了……舍了……真的就这么舍了,舍了一身的精华之气,只为了得一肉身。

这才对!这才是对的!

她一瞬间明悟了过来,精怪之所以是精怪,好似化形成人,也终究不是人。说到底还是那两个字——不舍!

想成为人,却偏偏舍不得属于精怪的能力。

而四爷便不同,他只是想成为一个人,一个活着的普普通通的人。一个能陪伴自己百年,健健康康的男人。除了自己,他没什么不能舍的。

这么长时间,知道四爷在烈火焚身她都憋着没哭。可这一刻,她的眼泪还是下来了,一滴一滴的掉落在火里,融进四爷的身体里。

天光放出一缕鱼肚白的时候,火慢慢的熄灭了。

天边有了一道红线,太阳要跃出地平线的时候,一道扎眼的红光冲天而起,跟天边的红霞迅速的连城一体,然后红霞渲染了半边天。

山下准备开工的人朝天边忘了一眼,咕哝了一句:“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昨儿半晚上的电闪雷鸣没下下来的雨,今儿怕是要下来了。”

话音才落下,雨便淅淅沥沥而下。

不大,但却也不算是小。

林雨桐之前还焦急会不会有山下的人上来打搅,如今倒是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活熄灭了,四爷怎么了?

她正要去下去,手机却响了。是林妈打来的:“你这孩子,去哪了?”

空调开着,窗户也开着,人也不见了。出去买早点了?这个点也该回来了!

林雨桐一拍脑袋,忘了!昨晚心太乱,后续完全没考虑。

“妈,我在公园背单词忘了时间了,怕迟到先去上课了。”她说着,就一副着急的样子,“你们自己吃早饭吧,我到了。”然后直接就挂了电话。怕那边再骂。

林妈就觉得不对,跟林爸说:“你闺女最近有点奇怪。”

奇怪不奇怪的,林雨桐顾不上了。她也不管灰烬还带着余温,被冷雨一浇,还冒着热气。就这么直接的给跳了下去。火灼烧着皮肤,生疼!

可这些都顾不上了。此刻的下面,黑漆漆一片,地上躺着个人型生物。

这一刻,林雨桐都有些不敢上前了。

那黑黑的,和周围黑成一体的……能是个活物吗?

她小心的,一步步的朝前,慢慢的蹲下身来,地上的这团东西却始终没动。

林雨桐的心都快停止跳动了,她缓缓的伸出手,搭了过去。

周围一片热,甚至还有些灼人的,可手下的这团东西……他却是温凉的。

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吗?

也许是吧!至少没有化为灰烬。

她的手再小心翼翼的进一步试探,寻找他的心脏位置。手一放上去,她的眼泪就又下来了,她以林阎王的名义发誓,手底下的心脏,是一颗健康的充满活力的心脏。它此时正在一下一下有力且有规律的跳动着。

心还在跳,证明人还活着。

喜极而泣,紧跟着却不能有丝毫的放松。别的且顾不上,只把手放在他的手腕,左手换右手,然后是脖子,耳后,再接着是脚面。换着诊了一次脉,她非常确定:人活着……且健康的活着。

得到这个结论,她心里微微松了一分。可是人不醒,就又无从判断这个身体里的人是不是四爷。

她踉跄着想挪个位置,离他的头更近一些。可一起身便踉跄着摔倒,她几乎是爬着过去的。用沾满黑灰的手去摸对方的脸,脸上一层黑灰拂开,落下一脸横七竖八痕迹的黑灰。

她摇晃他:“醒醒……醒醒……”

许是从她颤抖的双手里感觉到了她的害怕,她的手被一只发凉的手给攥住了。林雨桐一愣,不可置信的看他,此时,人已经睁开眼了,微微的一条缝隙,看起来很疲惫一样,但便是这一眼,她也认出来了,他就是四爷。

瞬时间,她嚎啕出声。

不知道在委屈什么,但就是从来都没觉得这么委屈害怕过。

四爷轻笑了一声,攥了攥她的手,只说了一句:“……没事……都过去了……”

可也只有他知道,这次有多侥幸。

有句话叫做破镜难圆,树木难道不是一个道理?试着把断了的两节叫再长在一起试试?嫁接还留疤呢!这又是岂是那么容易的?

当时的感觉,烈火焚身,一股子清凉就在咫尺,潜意识也想靠近,但就是跨不过那个横沟。之前他就想到了这种可能,但却没跟桐桐说。这种事,告诉她,她只会有更多的顾虑。但他就真放的下桐桐,就这么随着这个皮囊一起消失吗?

不!他早前就想过后路。这也是他一惯的做事风格。

他想过了,若是魂魄是一种能存的状态的话,实在不行,他就放弃那个皮囊,以魂魄的形态跟着桐桐也行。两人这么多辈子了,别的都是假的,陪伴才是真的。

谁也离不开谁了。

所以,只要他在就行,不管是变成了什么。这才是他留给自己和桐桐的最后底牌。

却没想到,在他要放弃的时候,那清凉之中混入了一股子熟悉的亲切的,恍若是自己身体一部分的东西,那是属于桐桐的气息。

桐桐来了吗?

这样的地方!他想起她说,便是化作灰也要在一起的话。他极力的朝她伸出手,她在那里,千山万水、千险万阻也要过去的。

谁知道这手一伸过去,一股子清凉顺着浑身的经脉游走。

等这一切过去,火都熄灭了,他想要睁开眼,却发现,如论如何也指使不了这具身体。人被拘在里面,离又离不开,醒又醒不了。

这一刻,他真的动摇了。想着,之前的决定,真的就对吗?

自己真的不是自负了吗?

而此时,天上仿佛下起了雨,雨滴打在了身上。可紧跟着,他又觉得不对,这不是雨滴。因为打在身上的那一刻,他心里涌起的是苦涩,是彷徨,是近乎于绝望的情绪。

原来,那不是雨,是桐桐的一滴泪。

这一滴泪,便如打开禁制的魔法药水:冷、呛,还有口干,渴了这许许多多的感知汹涌的传到了大脑。他知道,他真的活了!

这个身体是他的,完完全全是他的了。

此刻,他的手可以感知到桐桐,她的身体是热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胸口,是滚烫的。他的眼睛看的见她,她浑身滚的黑乎乎的,脸上一道一道的,此时张着嘴,哭的一点形象也没有。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冲出两条白道道来。

这种几乎是面对生离死别的情绪,对两人都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之前,两个人是不畏惧死亡的。死亡,对别人而言,是结束。对两人而言,只是一个新的开始而已。

可这次不一样,痛苦与抉择,几乎要在一瞬间去完成。

要不要去赌,敢不敢去赌,能不能承受失败后的结果……都是未知的。

好在,过去了!

真的是机缘巧合,少了任何一道都不行。这又有多少是在预料之中的。因此,四爷就说:“……只要是人,就得长存敬畏之心……”

这个话四爷以前常说,也常用这话教导孩子。可随着岁月的漫长,见的越来越多之后,很多事情就都淡忘了。就像是这次的事,以为留好退路的,可其实真的很侥幸。

他想说这个,但看着桐桐,还是算了。至少今日算了!

自己还是她的四爷,她的四爷就得在她彷徨的时候坚定,在她惶恐的时候给她安慰。

他还得是她无所不能的四爷。

于是,四爷强撑着开玩笑的说:“还不检查检查,看看少了什么没有。”

这一句话说的林雨桐一愣:“你觉得哪里不对吗?”

她一下子就止住哭,从头到脚,连手指和脚趾都数了,确定并没有什么问题。要说少了什么……

“衣服没有了!头发眉毛还有……都没有了……”她这么说着,就不由的噗嗤一声的笑出来了,连鼻涕泡泡也有了。

四爷还愣了一下,这头发眉毛之后停顿了那么长……然后明白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外面……有人?”

白衣还在外面。

林雨桐从地窖的出口出去,外面哪里还有白衣的影子。

这会子雨还不停的下,山道上一串清晰的脚印,白衣先下山了。

如此也好,她进去背了四爷出来。

雨打在身上,将四爷的身上冲的一道一道的,露出来的皮肤如婴孩一般细腻,其实……这看着是有些怪异的。

之前为了糊弄人收拾出来的两间房如今派上了用场,进去从井里打水上来,她简单的给两人清洗了一遍。

四爷的衣服没有了,林雨桐的是脏完了。

幸而当初这里放了几身当初四爷买的地摊货。四爷一身白衬衫黑西裤,一双劣质的黑皮鞋。林雨桐的鞋是黑运动鞋,外面是皮质的,水擦洗一下就干净了。只是身上的衣服……找了四爷之前买的,挑了一条牛仔裤,把裤腿剪了一截,当七分裤穿,显得肥大。没皮带,从剪下来的裤腿上剪下一条,在裤环上一套,绑个蝴蝶结垂着就好。上身就是白T恤,腰上打个结,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收拾好之后,给四爷喝了水,问他说:“饿吗?”

号脉号不出问题,可四爷看着如今还是虚弱,是要适应吗?

四爷指了指外面:“树根的位置,先想办法围起来,别叫人进了里面。”

是说用个阵法。

“好!我这就去。”林雨桐披了床单,就跑了出去。三五分钟就又安排好回来了,“怎么?那里还有什么?”

“不知道。”四爷摇头,“那是本源,我能感觉得到,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一样。”

林雨桐的心揪住了:“是好事?还是坏事?”

四爷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应该不是坏事!落地生根……这是他的机缘!也是了结了我的因果。”

什么意思?

哪个他?

紧跟着林雨桐明白了,是说那个树精,四爷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吧。

他是渡劫失败了,又被四爷占了机缘。如今,四爷归还地母一身精华,滋养了方圆百里万物,也滋养了如同一颗沉睡种子的他。

许是再过三五百年,他的机缘就又来了也不一定。

于人而言,三五百年遥不可及,可于草木而言,三五百年……而已!

林雨桐明白了这个意思,便道:“那咱们自己找人建这道观,肯定叫他呆的安安稳稳的。”

嗯!

就这么办。

雨不停的下,放眼望去,绿意在雨中不停的舒展和蔓延。这雨一下,就是整整一天,天近傍晚的时候,雨停了。一道彩虹挂在天上,白云悠远,来去随意。林雨桐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带着一丝丝甜意。

四爷像是才缓过来一样,他坐起身来,朝林雨桐伸出手:“回家吗?”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