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水两岸,民夫密密麻麻的,看着就像是无数蚂蚁。

蚂蚁们架起木桥,木桥不断从两岸往中间合拢……

大军源源不断的涌到了颖水岸边。

一个官员满头大汗的问道:「韩相何在?」

韩壁跟随中军行动,见前锋不动,问道:「为何不渡河?」

「韩相,木桥尚未架好。」

「为何?」韩壁大怒。

颖水上有桥,但那桥平日里承载着行人商旅往来还行,大军渡河不但人马多不胜数,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辎重跟随,那几座木桥哪里够用?

在颖水上架桥的命令早就下达了,韩壁知晓那些官吏的尿性,为了不多事,甚至还多给了三日工期。

负责架桥的官员被带来了,没等他行礼,韩壁冷冷的道:「木桥何在?」

官员说道:「韩相,颖水下有暗流,民夫们胆小,故而拖延了一阵子……」韩壁脖颈上青筋蹦跳,身后的幕僚低声道:「相公,后路!后路!」

得罪人太多小心人在外为国厮杀,后面有人捅你腰子。

韩壁深吸一口气,「老夫再给你半日,半日后大军不能渡河,老夫便把你扔进颖水中。」

「是。」

文官抬头,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韩壁只是看着颖水,神色冷漠。

随即前方就传来了官吏们的呵斥声。

那些民夫被驱赶的就像是狗。

韩壁下马,缓缓走到河边。

民夫们在拼命干活,每个人都赤果着上半身,被晒的黝黑。

韩壁幽幽的道:「新政中有一条,民夫每日三餐,到了这里呢?」

「两餐。」

幕僚说道。

「为何两餐?」

「他们说,没事吃那么多作甚。」

「这理由倒是简单。」

「简单的令人发指。」

「可老夫也想问问,他们吃那么多作甚?吃的脑满肠肥,却不干人事!」

韩壁指着半成品木桥说道:「老夫多给了他们三日工期,可你看看,木桥如今才到了哪?去问问。」

已经有人去了。

晚些回来说道:「相公,开工的日子晚了五日。」

「为何?」

「第一批……木料等物晚到了。」

「为何晚到?」

「第一批采买的木料……不堪使用。」

「谁在其中上下其手?」

「一群人。」

说完,几个幕僚和随从等待着韩壁的怒火。

可良久,韩壁也只是一声叹息。

木桥架好,随即大军开始过河。

等韩壁过河后,几个文官相对一笑。

「逃过一劫!」

「非也,韩壁此刻率军出征,最担心的便是有人在后续补给上做文章。如此,他岂敢得罪咱们?」

「正是此理!」

一个文官突然叹息,一脸惋惜。

「王兄这是……」

王兄说道:「可惜,拿少了些!」

颖水悠悠,民夫们开始收拾,官员们聚在一起说笑,没多久,各自散去。岸边空无一人,唯余几只破鞋。

渡过颖水后,韩纪当即令人去三州报信。

「谨守,不得擅自出击!」

韩壁沉声道:「另外,告知汴京,老夫已过了颖水。从此刻起,汴京当谨慎。」「何不如让汴京戒严?」幕僚说道:「也好

过北疆军逼近引发恐慌。」

「你以为老夫不想?」韩壁摇头,「汴京多权贵一旦戒严,攻计老夫的人会多不胜数。」

「做人难。」幕僚感慨的道:「做大周的宰辅,更难。」

「不难。」另一个幕僚说道:「只需不要脸,便通行无阻。」

「不,还得会钻营。」

几个幕僚在讥讽朝中那些重臣,韩壁的心思已经转到了战局上。

当日下午,斥候传来消息。

「北疆军正逼近松城。」

松城是金州门户,而金州在汴京右侧,与永州、信州组成了汴京门户。

一旦三州丢失,敌人便能兵临颖水。

「先攻打金州吗?」

韩壁眯眼思忖着。

大军就在他的身后。

「扎营。」

趁着大军扎营的空闲,韩壁带着麾下文武官员爬到了一座小山上。

小山清秀,山中有小径颇为清幽。耳畔是鸟鸣啾啾,鼻端是清新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小山靠近北边有一块空地,能远眺。

「金州一下,信州危急。北疆军此战必然是雷霆万钧。不过,老夫领军在侧秦王也得担心自己的后路。」

韩壁回身,微笑道:「此战双方都是如履薄冰。秦王担心老夫突袭,老夫也得

担心秦王的陷阱。希望祖宗们护佑吧!」

他嘴里的祖宗,便是大周历代帝王。

在大周朝堂,说的最多的便是祖宗规矩。

但韩壁从来都对所谓的祖宗规矩不屑一顾。

今日,却主动祈求祖宗护佑。

由此可见压力之大。

是夜,他在帐篷里给皇帝写奏疏。

蜡烛是特制的,火焰细微,在外面看着很模糊。

写完,他仔细看看,最终却随手撕了。

「说什么,说臣信心百倍?罢了!」

距离他百余里的地方,秦王也在自己的帐篷里写东西。

不过,写的却是书信。

书信是写给刘擎的。

在信中,秦王提及了关中世家大族的问题。

稳!

这是秦王的要求。

在信中他分析了关中世家大族的心思。

那些人想动手,但却少了个带头人。

若是杨松成还在,那么这个带头人当仁不让。

他不在,剩下的那些大族族长都显得威望不足。

陈国末年时,世家大族决定谋反,为了推举带头人可是折腾了许久,最终才选了李氏。

何况此刻北疆军镇压关中,一旦发现蛛丝马迹,顷刻间便是灭门的惨祸。石忠唐带来的威胁才将散去,世家大族人心惶惶,此刻,必然没人敢出手。接着他写到了关中的赋税问题。

一切照旧!

等本王回来,再慢慢图谋此事。

维系一国根本的不是什么军队,而是赋税。

没有赋税你养不起军队,养不起官吏;没法修路,没法兴修水利,没法修城池……一句话,没有赋税,国将不国。

除非遇到突发事件,否则国家用度几乎是恒定的,波动很少。

而赋税的波动会大一些。

赋税关乎大唐国运,世家大族给少了,那么就必须从百姓的身上找补。百姓

被索取多了,便民不聊生。

随后百姓忍无可忍,举旗造反。

江山倾覆,改朝换代!

这是个怪圈。

从开国伊始,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国家搁在中间,两头为难。

而且到了这等时候,多半国家用度比开国时高了无数倍。赋税是万万少不得的。向谁开刀?

年胥令孙石推行新政,孙石的态度是各打五十大板,同时向富人和百姓开刀。结果新政往下执行时就走了样……

富人毫发无伤,百姓损失惨重。

最后新政被百姓痛斥为害民之法,草草收场。

法不得人,不可推行!

这是秦王对南周新政教训的总结。

没有一个执行力强的官僚阶层,什么法,什么策都是摆设。地方官僚甚至会把这些法策当做是敛财工具,变本加厉的盘剥百姓。

所以,要想革新!

吏治先行!

把信装好,秦王拿着烛台走过去。

阿梁在边上睡了,嘴巴微微张开,看着格外的老实。

秦王为他拉了一下薄被,走到自己的地铺边上,躺下,闭上眼睛。

脑海中,金戈铁马!

金州,知州常兴还没睡。

他在看着地图。

「北疆军到了松城,松城一下,上南危急。援军啊!最为要紧的便是援军!」他的手指头停在地图上的松城那里,眉头紧皱。

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小吏出现在门外,「知州,北疆军斥候突然出现在城下。」

「哦!」

常兴抬头,「可走了?」

「没走!」

「去看看!」

城头此刻被火把照的亮堂堂的。

「知州!」

守将黄彰早就到了,甲衣整齐,看着威风凛凛。

「如何?」

常兴走到城垛边上,双手撑着城头往远处看。

月色不错,能看到不远处有百余骑正在游弋。

「大军就在后面!」

「此刻归降还能做官,等城破了再低头,就晚了!」

那些北疆军斥候一番挑衅后,消失在远方。

「这是袭扰想令我军人心惶惶。」

「这是疲兵之计!」

几个闻讯赶来的官员在嘀咕。

「看好城池。」

常兴吩咐道:「轮番歇息,另外,若是小股敌军无需理睬。」

「是!」

回到州廨后,常兴再无心情谋划此战,就回去歇息。

到家后,妻子还在等他。

「为何不睡?」

常兴脱掉外袍。

妻子帮他解衣,说道:「先前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面闹腾就醒了。」

「是北疆军的斥候袭扰,无碍!」

解开腰带后,常兴把双手从袖子里一抽,脱掉了外袍。

「可凶险?」妻子有些担忧,「说是秦王三日就破了叶州呢!」

「叶州轻敌了。」

常兴坐在床沿,脱掉了裤子。

「洗个脚吧?」妻子问道。

「不洗了。」常兴摇头,「累。」

「好!」

上床后,常兴一躺下就安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妻子迷迷糊糊的时,恍惚听他说道:

「庙堂之上,皆是一群豕!」

多年的习惯让秦王起的很早。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阿梁,见他睡的正香,就蹑手蹑脚的出了帐篷,对外面的护卫摇头,「小声些。」

他离开帐篷十余步,这

才拔刀开始练习。

刀法练完,他已然是额头冒汗。

「殿下的毅力,实属罕见。」老贼赞道。

让他多年如一日这般早起修炼是万万不能的。

「当你知晓自己肩负着什么时,自然就会勤勉。」

秦王收刀入鞘。

所谓毅力,其实就是驱动力。

没有驱动力,任何人都不会长久坚持某件事儿。

阿梁醒来了,第一件事便是出来寻他。

「阿耶!」

「起了?洗漱,准备吃早饭。」

秦王化身为老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儿子。

吃完早饭,斥候来报。

「殿下,韩壁率军七万渡过颖水。」

秦王上马看着南方。

「大战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