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出来那道悠长通道,眼前豁然开朗,那些怪模怪样的鱼虾忙又倒头行礼。

前番是跟着正山沾光,现下倒像正山跟我沾光了。龙井的身份,好像比正山高一些似得。

我这才神气活现的走在路上,不少虾兵蟹将夹道行礼,有个大八爪鱼,头上戴着官帽,本是一副霸气的将领模样,瞧见我和正山,忙翻滚着那

八个爪子,风车一般,煞是好笑,大概是在行礼。

梅菜我长这么大,头一次有此般待遇,真真是威风极了,心下想着,这贵族身份确是有面子,不怪乎尘世里的人为了争权夺势,一个个打的头破血流。

我现在地位煊赫,自是一路上左看右看,似是乡巴佬进城,但见龙宫处处皆是凡世难得一见的丰饶美丽,黄金白玉随处可见,各种梦里都未曾

见过的鱼虾皆像是有灵,事事一如尘世百姓,井然有序,只差开口说话,许是我表现的太没见过世面,正山直不时碰碰我,道:“尔须有龙神做派此番实在有碍观瞻事成之后吾定带你游遍龙宫。”

我一听忙收了心,正一正面色,摆出一副正经模样,跟戏台上的老爷一样踱着方步,一副傲慢相。正山生怕我路出马脚,一路诚惶诚恐,小心翼翼。

待到了正门,两个可怕的鱼人士兵亦是对我恭敬有礼,我学着正山先前的模样挥手示意,这两个鱼人摇头摆尾,好不敬畏。我见状忍不住更挺起那瘦骨嶙峋的胸膛,昂首阔步,目中无人的往里走。

待进来真正的龙宫里面,才发觉外面那本来绮丽的景色跟里面相比,顿时显得分外……贫瘠。

龙宫内是一个辽阔的大庭,前方好远方有正殿,大庭内中铺满晶莹剔透的碧玉大方砖,上面镂刻着精细但看不懂的图纹,仿佛对龙宫来说,碧玉与尘世里的土坷垃一般,本就是寻常之物。

碧玉砖之间留出花瓣形状的空地,填着洁白细沙,栽种着一棵棵几十人方能合抱的粗壮庞然大树,这树端地是尘世间见不到的,树干是深深宝石蓝色,垂到地上的枝条颜色渐浅,变成淡淡透明的青色,叶子是杨树叶子般形状,却大如蒲扇,是明亮的耀眼赤色,一如一树燃烧的火,树上垂下一串一串的果实,竟五彩闪耀,像龙井化作神兽时夺目的鳞片,着实壮丽的教人叹为观止,我看傻了眼,真真像小三子背的诗句: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几乎未曾瞧见密密麻麻的虾兵蟹将在倒头行礼。

正山忙又碰碰我,我方回过神来,只见均是些碾子磨盘般大的鱼精虾怪,偶尔还有些体格庞大的持着鱼叉的鱼人,个个有副凶神恶煞的面容,偏又表现的恭敬有礼。我忙学正山的样子教他们免礼,那庞大的鱼虾们对我满怀敬畏之色,几乎不敢抬头多看一眼,便侧身避让开路。

想我梅菜也有今天,虽说是占了龙井的躯体,但仍是一副出人头地的样子,真想教小三子二虎哥他们也瞧瞧我梅菜的派头。

没在这夹道欢迎的阵势里走几步,却见龟丞相连滚带爬的跑了来,俯身道:“哎呀呀,饕餮殿下,老奴可算把殿下盼到了,老奴早跟龙王陛下进谏,负屃殿下那出名的铁嘴定可把饕餮殿下劝的回心转意,可不是饕餮殿下已然来了!”又往我身后瞥了正山一眼,道:“负屃殿下不是去接饕餮殿下了么?不知负屃殿下现下何在?”

我不知所措,慌张的瞧瞧正山,正山低头不语,我一瞧龟丞相那狐疑的眼神,心下方寸大乱,突然想起龙井对龟丞相的姿态,便忙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信口胡诌道:“你这老奴管的倒多,龙神的去向,关你何事?”

龟丞相一听吓坏了,当下忙磕头如捣蒜,哆哆嗦嗦的说:“老奴不敢老奴不敢,是老奴不知分寸,绝无以下犯上之意,还请饕餮殿下息怒,瞧着老奴自小伺候龙神殿下们一场,饶老奴一次!”

“哼。”我一甩袖子便继续往前走,龟丞相未曾蒙我说句起来,犹跪在地上颤抖不已,不敢起身。这龟丞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真活该。但瞧他年岁大了,我又心下不忍,便道:“龟丞相起来罢,下不为例。”

龟丞相如蒙大赦,忙爬起来追随在我身边,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撞了正山一下,正山见状便默默走远了一点,龟丞相堆笑凑上来:“饕餮殿下这些时日受苦了,老奴可是没少在龙王殿下面前给殿下求情,得知殿下受罪,老奴的心肝俱犹如滚油相煎,日夜担心的撕心裂肺,恨不得以身相替啊。。。。。。。。。。”

原来龟丞相倒是个忠心护主的,我这心里当下也便有些替龙井感动,不由道:“劳龟丞相担心了。”

龟丞相听说,精光四射的眼睛竟泛出泪光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还是饕餮殿下知心呐!老奴就算肝脑涂地,也报不得万一,呜呜,老奴此生有饕餮殿下一句话足矣……呜呜……”

“好了,”我忙宽慰道:“龟丞相莫再啼哭。”我不敢多言,只得捡着闲话说几句。

龟丞相一听,脸色登时如夏日暴雨之后的天空,瞬间又和煦无比:“哎呀,饕餮殿下,老奴真是喜极而泣呀!对了,西海龙王早已携枕梦公主至正殿,正瞧着珍珠宫女跳碧波舞呐,老奴察言观色,西海龙王和枕梦公主可俱是含着期待之色,想必早等不及见见殿下的英姿,龙王陛下特地吩咐老奴出来相迎并传旨,请饕餮殿下务必和颜悦色些,伤了和气可是大大不好……”

我也知道不能失了分寸,心里顿时更紧张了,侧头看看正山,依旧是副谨慎模样,我怕言多必失,便直眉瞪眼道:“我还不知道怎生做么?少来罗唣。”

龟丞相一听我语气不善,大概只当这龙井又闹起别扭来,忙知情识趣的退开,生怕引火烧身。

这是负屃大人也急匆匆的赶来了,龟丞相忙又堆笑迎上去,还未开口,负屃只见龟丞相碍眼,不待他阿谀奉承,便不耐烦的挥手示意他退开,龟丞相见状更是摸不着头脑,但仍小心翼翼的退下了。

正山见龟丞相退下,方走近我,负屃也靠近我低声道:“你至正殿务必先低头瞧我们行礼,如有人问你甚么,不才会替你圆场,若是非答不可,你只需说收妖不易,尚有些疲累,知道么?”

我忙点头,眼见华丽威严的正殿到了,我一颗心更是跳到嗓子眼,紧紧攥着手心,生怕露出马脚,在这种神界,若是给识破了,小命不保不说,连龙井,带睚眦,负屃,正山,还有海里居民,岸上百姓,只怕都得给我连累了。

我越想越紧张,嗓子眼儿冒火似得发干,也几乎连口水都不敢吞。

负屃先我一步至正殿,只见大群身着水红色轻纱的宫女衣袂飞扬的迎上来行礼,个个杏眼桃腮,美艳无比,真真跟烟雨阁的姐儿似得漂亮,可又比烟雨阁的姐儿多了些不食烟火的气息。

我定睛一瞧,这些宫女与守门的鱼人一般,上身虽与凡人无异,可飞扬的轻纱下竟是红色的鲤鱼尾巴,却不叫人害怕,反而更添飘逸,真真是好看极了。

负屃怕麻烦似得挥手示意免礼,我犹瞪着眼睛发呆,早有宫女簇拥负屃身后,又有些随侍在我和正山身侧,粉面含笑,低眉垂目的微微躬身在我身侧,这便是给人伺候着的滋味儿?梅菜我一直是个伺候人的,此番给人伺候,倒也怪教我沾沾自喜的。

在锦鲤宫女的陪伴下跟随负屃跨进正殿,只见一股暖意袭来,正殿内似是一阵钟鼓礼乐悠扬流泻出,好一种动人心弦的声音,与烟雨阁的吹拉弹唱大有不同,可是怎生个不同,我也说不出来,只端的觉得这仙乐能荡涤人心,五内俱是受用的很。

眼前那庄严华贵的正殿穹顶很高,雕刻着星辰还是什么的图样,四壁是各色繁复龙纹,支撑穹顶的柱子俱是深紫色,地上是氤氲雾气,踩上去软绵绵棉花一般,一个宫女见我东张西望的样子,低声道:“饕餮殿下受苦了!连回自家都如此怀恋,不定是在地牢多么想家呢,真教奴婢惦念。”

另一个宫女道:“还好饕餮殿下安然无恙,姐妹们日日为饕餮殿下祈福,好容易才盼到饕餮殿下回来了。”

龙井人缘真不错呀,宫女们简直超越了主仆之情,想来龙井平日表现,定是不摆架子的。我忙和颜悦色道:“多谢姑娘们挂怀。”

两个鲤鱼宫女本就面若桃李,此刻听说更加染上红霞,互相对望一眼,低了头只是微笑。

隔着一道珠帘,影影绰绰能瞧见人影,珠子皆为拇指肚儿大的正圆珠子,皆是精挑细选一般大的,白中泛粉,光泽非比寻常,虽说珍珠确是海中特产,但每一颗珠子大概都是值钱货色,竟串成如此大的珠帘,龙王爷当真阔绰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