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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又病了。

打那日从碧纱橱回去后便得了风寒, 一病不起。

如此娇弱不似男孩,倒叫贾政又是好一阵憋气。

王夫人知晓是贾政动了手,以致宝玉体弱。但到底不敢怪罪贾政,连哭啼哀叫都不敢有,只是吃斋念佛的时候更多了。

瞧着一言不发, 但却更叫人能感受到她的委屈与苦闷。

贾政果然讪讪,之后都不曾再对宝玉严加管束。

但纵然如此,宝玉也依旧躺在床上,整日痴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着实急坏了他房里的一干丫头们。

连带的, 荣国府中的气氛都变得紧张了许多。

碧纱橱内更是。

黛玉披着发,靠在床边, 眉心微微拧起, 捏着书本的手也微微收紧着:“说到底,也是那日从碧纱橱回去, 方才病了的,这个干系是脱不掉的。”

紫鹃忙劝道:“姑娘可莫要这样想。宝二爷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常有发了痴狂病的时候。如何也怪罪不到姑娘的头上来。”

黛玉揉了揉手里的书本,等意识到自己将书皮揉得有些皱了, 黛玉又忙住了手, 低声道:“话是如此说……”

但人心难免有偏的。

尤其打入了荣国府后, 黛玉便越加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紫鹃不愿见到黛玉满面愁绪, 便灵机一动,出声道:“自前几日,那位公子命人送了些书来,似乎便没有消息了……”

紫鹃想着将黛玉的心思转移到别处上去,大概就没工夫去忧虑宝玉的事了。

而黛玉也的确被带跑了心神。

“是有几日了,许是正忙吧。”

黛玉并紫鹃、雪雁二人,低声说着话,倒是很快便将宝玉抛到了脑后去。

……

这日,宝玉迷迷糊糊做了个梦,待醒来时,便又变得不一样了。

他起了床,便先吵闹着要去见黛玉。

这话先被传到了王夫人的耳中去,王夫人当即就到了宝玉的住处,对着丫鬟们好一顿发作,几个平日里打扮得好看些的丫头,都遭了一顿训斥。

直说她们照看不好宝玉,更不知道怀的什么下作心思。

这么一出,连贾母也知晓了。

贾母素来不大管这些事,府中都交给了王夫人、王熙凤来打理。

“原以为她是个聪明的,如今这一出,谁管她有没有别的心思,都只当她是教训丫头给人看呢。”

身边的老嬷嬷忙道:“谁会往这上头想呢?”

贾母坐正了身子,叹了口气:“我这是怕玉儿吃心啊。”

“林姑娘心胸宽着呢,这事未必会上心。”

贾母本也只是说上两句,舒一舒心中的不快。也不是真要弄个是非对错出来。

她想了想,道:“将翡翠叫来,将我房里那几匹布送去给林姑娘做几套新衣裳。”

老嬷嬷笑了:“林姑娘肯定喜欢得不行。”

“倒也不能厚此薄彼,再拿两匹,给迎春几个做些新衣裳吧。年纪都不小了,也该换些新衣裳,好生打扮了。”

老嬷嬷点头应了。

不多时,贾母院里便又安静了下来。

像是什么事也不曾有过。

另一厢。

和珅的确很忙。

乾隆是个相当信奉“能者多劳”的人,他表达宠信的方式,除却源源不断的赏赐,和各种夸张的纵容外,便是派给你更多的活儿。

和珅现在便几乎淹没在无穷的公务中。

他在为了筹备国家银行而作准备。

一边还要计划着怎么悄无声息地挖掉皇商薛家音引以生存的根基。

荣国府那边便难免有了些怠慢。

将跟前的书信烧了个干净。

和珅站起身,吐出一口疲惫的气息,再从刘全手中接过了茶盏,听刘全仔细说起了那几个乾隆赐下的庄子的情况。

“人手有些不够了,不如再行采购一些。”和珅道。

“是,主子。”

和珅猛地一顿,抬手揉了揉额角:“我有多久不曾往荣国府送信了?”

“十三日了。”

“这样久了!”和珅的面色微变:“荣国府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刘全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地道:“没有。”

和珅顿时闭了嘴。

心底又有些说不清的失落。

这样久不曾往那边送东西了,难道黛玉连半分也没有惦记过他吗?

“不过,这几日知晓主子忙,我便私下做主,中途送了两回东西去。”

和珅那颗心立刻又落了回去。

原来如此。

因为还继续收到东西,所以黛玉才不曾惦记他吧?

和珅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脸上也见了点笑意:“都送去的什么?”

“就是往日里主子送的那些。”

和珅点头。

在送什么上,没有擅自做主。

刘全果然是个聪明的,这件事办得可谓周密了。

刘全低声道:“还有一事,要同您说。”

“嗯?”

刘全没有说话,只是恭敬地递了封书信给和珅。

那自然不会是黛玉写来的。

但和珅瞥了一眼,便知道这是从荣国府来的。只不过是从雪雁那里来的。

雪雁跟着黛玉多年,也是识得字写得字的。

只是到底没练过字,写出来便有些歪歪扭扭,看上去还有些小家子气。

“今日送来的。”刘全道。

“嗯。”和珅并不在意雪雁的字如何,只要能读就行。

他一边往下看,还一边没忘记对刘全道:“若你得了空,便带你母亲也去瞧瞧雪雁,送些东西去。钱从我的账上出。”

刘全自然是躬身谢过了。

只是原先和珅的神色还称得上愉悦,渐渐地,他的面色却冷了下来。

待到看完后,和珅手掌一收,那信便被揉做了一个纸团,还被扔进了香炉里。

香炉里陡然窜起一股火苗,将那信纸吞噬了个干净。

“主子?”刘全躬得更深了:“可是,可是林姑娘出了什么事?”

“那贾宝玉着实是个不像话的。”和珅面色冷冽,看上去有些吓人。

雪雁也是听了黛玉的一番烦忧后,才忍不住写了下来。她担心黛玉吃亏,担心老太太、王夫人真将宝玉病了的罪过算在黛玉的身上。

尽管老太太疼着姑娘,可进府这样久了,谁都知晓,老太太捧在掌心的宝贝还是宝玉。

宝玉磕了碰了,都势必要引起一场动荡。

纵使再疼姑娘,到底也比不上亲孙子重要的。

所以雪雁在信中将整个事件毫无遗漏地叙述了出来,提到宝玉时,描述极为直白。

说宝玉见了黛玉时,何等发痴的样子。

又说他回去了后,病了,还整日念着姑娘。莫说传出去不好听,还会让王夫人、老太太心里都对姑娘生出不快。

“堂堂荣国府教不了一个贾宝玉,那便我来教!”和珅冷声道。

刘全从不畏惧什么荣国府,此时自然是附和道:“主子说的是。”

但只是嘴上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又怎能平复心底的怒火?

和珅觉得胸腔中像是被谁放了一把火,怎么也熄灭不了。

“去荣国府。”和珅沉声道。

他可以给黛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给她许许多多的银钱,再精心调.教她身边的丫鬟,好生看护住她,教会她不必在贾府战战兢兢过活。

但黛玉在荣国府一日,便注定被压制一日。

纵使衣食温饱,丫鬟得力。

可贾府里处处都是她的长辈,到底不是从小瞧着她长大,情谊不过是摆在表面上的,哪有深入内里的真心疼惜?

而平辈的姊妹里,迎春懦弱似个木头人儿;探春早早跟着王熙凤做事,精明练达;惜春孤僻冷漠。没一个熨帖的。

宝钗又是个通人情世故的,黛玉叫她一比,在府里的知心人就更少了。

这样的环境下。

长辈可随时下她的面子,同辈没个亲近的,宝玉又是个惯会伤人心的。

黛玉岂不是迟早还会走上咯血身亡的路?

和珅哪里能容得!

此时,却听外头传来了下人的脚步声。

“主子!”

“说。”和珅心底窝着怒火,这会儿口吻也多冷酷。

下人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荣国府的二老爷请您往观中一聚。”

“不了,便告诉二老爷,我去荣国府了,正有事要同他说。”

下人忙点着头,转身跑了,连对视一眼和珅也不敢。

“收拾收拾,这便走。”和珅道。

刘全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刘全倒是不畏惧和珅的凌厉气,他反倒是分外期待,那荣国府该如何被主子收拾。

主子的手段,他越是见得多了,便越是期待。

等贾政回到荣国府时,和珅便已经等在那处了。

贾政下了轿子。

只见一个穿着鸦青色琵琶襟褂,蹬着方头黑缎靴的少年,长身玉立,站在那威武的石狮子前。

不同于往日端方君子的模样。

今日瞧着……

竟是凌厉无比。

除却乾隆外,还称得上悠闲的,便也只有站在下首的和珅了。

他双手垂落在两旁,神色不卑不亢。

“和珅。”

“臣在。”

乾隆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突地将手中奏折往桌上重重一扔,就在宫人们担忧皇上可是要发怒时,乾隆猛地站了起来,口中爆出了一道笑声。

笑得颇有些酣畅淋漓。